血蹄河成了名符其实的血蹄河。
火把映照着橘红色的河水,箭雨凄厉的呼啸声裹挟着少许倒霉蛋中箭的闷哼。
预制的浮桥组件随着粗大的缆绳在湍急的水流中左右摇摆,工兵们的脑袋像鼹鼠一般在浪涛中起伏。
岸上亦是人影攒动,时不时有快马飞离。
那一根根火把的远去,往往意味着新的消息被送回荆棘领人的四号营地,又或者库尔特人的大帐。
……
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所在营帐今夜火把通明。
信使们来来去去,带来了上下游的最新战况:
“头人!哥顿·谢尔弗所部浮桥搭设过半!”
“我部箭矢所剩无几,请求两位首领支援!”
“凯塔·布率亲卫冲击浅滩,拿罕木图百夫长战死!”
“苏尼特部与土河部带着老幼营帐往北逃了!”
“两位头人!请速速发兵吧!”
“再无援兵,只怕剩下那些小部落也管不住了!”
……
信使们的措辞一次比一次激烈,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甚至是威胁之意。
帐内众人鸦雀无声,唯有含义复杂的眼神纷纷投向首座的巴格鲁与布巴图。
先前巴特巴雅尔的话大抵是应验了,荆棘领还真就是上下分兵、两路强渡。
屈辱和憋闷萦绕在众人的心头。
屈辱的是塔哒尔部羸弱至斯;憋闷的是他们手头明明还有近两千骑却纹丝不动,放任荆棘领在分兵之后还能以多打少!
“巴格鲁大人!布巴图头人!”
终于是有人忍不住越众而出,面庞涨得通红,说话也算不上客气:
“草原的勇士何时丢掉了他们的勇气?”
“请赐我先锋旗!我要用凯塔·布的头颅为祭!”
于是帐内众人的视线又在说话的青年与布巴图头人的脸上来回打转。
这青年是塔哒尔有名的“阿尔斯楞”(库尔特语,意为冲锋陷阵的猛士),也是布巴图的婿子、拿罕木图的弟弟。
他这一表态,许多人便是蠢蠢欲动——总不能真的坐视荆棘领两路上岸吧?
何况那派出去的两百骑精锐里,沾亲带故的又何止“阿尔斯楞”一人?
布巴图叹了口气,一直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却是看向负责盯梢四号营地的“夜鹞子”,沉声道:
“荆棘领的本部营地,可有什么异样?”
以夜间视力闻名的“夜鹞子”恭敬作答:
“启禀两位头人,自入夜后,对岸的营地也是火光通明,并在中游河段多有试探泅渡之举。”
“只是人数不多,均被沿岸的警戒逼退。”
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布巴图的视线环过帐内众人,最终停留在与自己并肩而坐的巴格鲁脸上。
“那就分兵吧,”事已至此,巴格鲁也不得不下定决心,起身道,“我与布巴图兄弟各领本部六百精锐,各自驰援上下游的战场。”
“至于老营内的防务,则由巴格孟克与巴特巴雅尔共同决断,如何?”
后面这句话,巴格鲁是冲着布巴图说的。
毕竟是两个千户,互相之间终究做不到全无防备。
双方大部分的精锐各自奔赴几十公里开外,老营里各留下一百精骑以及必要时也能够上马挽弓的老弱近千,也算是求全之策。
“请太阳神见证!布巴图必将守此盟约。”
巴格鲁诚意十足,布巴图自是满口应下,挥手让各自的心腹前去点兵,又各自交待了自己的弟弟\/儿子几句,嘱咐他们一定要精诚合作、小心防范云云……
四月十七日晚近十一时许,两条火龙先是往北边绕开一圈、躲开河对岸的侦察,随后一东一西、分道奔赴上下游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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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凌晨二时许,来自凯塔与哥顿的最新情报也传回了四号营地:
“报!巴牙兀部已经与凯塔男爵所部接触!攻势受阻。”
“报!速勒都部已经与哥顿·谢尔弗少爷所部接触!攻势受阻。”
中军大帐处,李维静静地听完信使的汇报,长吐了一口气,起身向着营门外走去。
帐帘甫一掀开,加洛林语的圣咏混着药物的焦臭便灌入李维的耳膜:
“尔等刀锋即神的裁罪之镰。”
“每颗异教徒头颅都是通往天堂的赎罪券!”
“怯战者必堕硫磺火湖,心坚者方浴圣光!”
……
营门外,黎塞留依旧是那一身显眼的红袍,高昂的语调不断地刺激着身前一百名精挑细选的库尔特苦修亢奋的神经。
更有十数名灰袍牧师手捧圣杯,不断往这群苦修的脸上、身上涂抹着某种灰褐色的油状物。
李维闻到的焦臭就是来源于这种油状物。
据黎塞留所说,这东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迟钝皮肤对痛觉的感知,可能延长这些库尔特人在冰冷的河水中坚持的时间。
当然,在明面上,它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天堂之火”。
黎塞留也注意到了李维的到来,身形未动,眉眼中却有问询之意。
李维用力点了点头,冲着黎塞留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即反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
梅琳娜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迟疑了片刻,这才转过身,双手托起架子上的胸甲,一双美目死盯着李维,唇角紧绷,千言万语终归化作一句:
“为李维子爵披甲。”
战场非儿戏,于情于理,李维都不会把梅琳娜带在身边。
只是小姑娘第一次经历这种生离死别,万般惆怅,自难消解。
李维倒是还能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张开双臂,任由几个健壮的仆妇为自己宽衣穿甲,嘴上逗弄着小姑娘:
“对咯,这种时候就该少说话,说多了容易乌鸦嘴。”
梅琳娜到底是没忍住,“恨恨”地白了李维一眼,将药包塞进李维的怀里,轻声一叹:
“我就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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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凌晨三时许,月色正好,无需火把足够让人目视附近的情况。
夜风也够凄厉,足够遮掩河滩草丛被踏平的动静。
第一批的四个库尔特苦修咬着口嚼、扛着门板大小的桥面,无声地“溶入”了血蹄河水中。
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
第四批出了点意外,一个浪头打过,登时将一个苦修卷入了汹涌的河水中。
李维紧张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对岸库尔特的大呼小叫——那是布置在登陆地点附近的疑兵和库尔特人的哨兵的又一次接触。
好在有惊无险,黎塞留及时下令,让另一个苦修前去补位。
当第十批库尔特苦修挣扎着游向自己的目标位置时,在李维的视野里,第一批苦修已经在水中瑟瑟发抖,连带着桥板都开始起伏不定。
李维见状不再犹豫,拍了拍身边黑骑士的肩膀:
“渡河!”
……
四月十八日凌晨四时许,五个黑骑士率先登上了血蹄河北岸。
河滩上随即爆发出几声压抑的呼喝以及短促的兵刃交击声。
片刻、又或者在李维的观感里很久很久之后,一只火把从对岸亮起,快速划了三圈,打出了李维梦寐以求的信号。
李维顾不上盔甲关节处传来的刺骨寒意,拽着缰绳、将卧倒的“哈士奇”拉起身,口中低喝:
“全军渡河!”
“哗啦啦~”
原本低矮的草丛里,陡然升起八百个颀长的马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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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维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先登的骑士们呈梯形状散开,拓展着滩头的纵深。
“是维基亚人!”
“过河了!有人过河了!”
“敌袭!敌袭!”
“点烽火!点烽火!”
“传信!去传信!”
“来人!反冲锋!反冲锋!”
库尔特人的惊呼随着龙马的飞奔逐渐频繁,而在李维的身后,浮桥的颤动与呻吟也随着马蹄声逐渐扩大。
李维强自按下太阳穴的鼓胀热流,借着火把的微光与月亮的方位,仔细辨别了方向,随即翻身上马,口中怒喝:
“升火!亮旗!”
那怒喝声的余音还在河滩回荡,数十根特制的火把便一齐点燃,陡然将夜色照亮的一个量级。
擎旗官与他的八个战旗护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展开了手中的熊鹿战旗。
火光下,那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熊鹿双首上,深褐色的血渍尤显狰狞。
一声长嘶,“哈士奇”骤然提速,朝着北方飞驰而去。
而在李维的身后,熊鹿战旗引领着越来越多涌上河滩的山地骑士,追上了那一点火光。
十几个呼吸之间,这群被夜色打乱了编制的山地骑士们,便自发组成了长途奔袭、斩将夺旗的楔形阵。
原本先登的骑士们此刻则成了殿后,梯形的两翼向上翻卷,犁起一片片血肉的浪花,收拢,远远地缀上了楔形阵的末尾,像是一柄悬而不发的重锤,等待着将前方的楔子狠狠砸进库尔特人营帐的契机。
……
在火光下如此招摇的李维自然也是引起了库尔特有心人的注意。
很快就有两个草原勇士凭借胯下的良马,强行并住了李维的去路。
“叮、叮。”
箭矢击在符文盔甲上,不痛不痒,那骑弓未尽的力道却是让李维的身形微微趔趄。
那两个库尔特勇士倒也果决,眼看弓箭伤害不了眼前的铁罐头,当即抽出挎在身后的骑枪,左右交叠,誓要将李维拦腰截下。
为了便于骑射,库尔特人的骑枪多配有两根圆环状的牵引绳。
一根在枪尾,骑马时可踏在马镫下;另一根则位于枪身中段,如此一来,便可在需要骑射时将骑枪背负在身后。
反之亦然。
但这样的设计也注定了库尔特骑枪的杀伤距离比不上加洛林专司冲阵的大骑枪,也就更比不过李维手中可以抛甩出去的“香水瓶”。
二十米,十米……李维从“哈士奇”的侧兜里掏出两瓶“特调永生花发酵液”,顺着前冲的惯性用力一抛。
那两个库尔特人本就提防着面前这个不持枪也不拿弓的荆棘领将领有些古怪,眼看此人突然甩出两个黑坨坨,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偏过身去,缰绳微拧,躲开了这诡异的攻击。
要说这两人的骑术确实堪称翘楚,看似险而又险、堪堪躲过了李维的袭击,却也保证了自己的冲势没有被阻遏太多。
就在两人做足了手中的长杆受到剧烈冲击的心理准备时,两声嗡鸣紧接着两声器物破裂的噼啪声在半空中炸响。
冰凉的液体兜头而下,所过之处,一股皮肤被灼烧的痛苦迅速回馈给了大脑。
“呃啊~”
“我的眼睛!”
两声凄厉的呼喊被截断,原本跟在李维身后的战旗护卫鼓足马力,轻易就挑翻了这两个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库尔特人。
“噗通~”
上挑的长枪与尸体一同坠地,随即被更多的马蹄践踏而过。
三人交错间,李维依稀瞧见了左边那个库尔特人(尸体)腰间的长刀闪着红宝石的光芒,眼下却来不及多想,只是振臂前挥:
“万胜!”
“万胜!”
骑士们的响应直冲云霄,甚至盖过了马蹄奔腾。
若是能从天空中俯瞰而去,便会发现,这七百余骑黑影竟是又生生加速了一截,直把通风报信的库尔特快马也甩在了身后。
七公里!最多七公里!
李维调整着呼吸,半点也不惜马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反复从望远镜中看到的画面,并与眼前飞驰而过的草原夜景一一契合。
李维之所以要这个主攻,不单是为了立威,也是深信,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担任这个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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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时,那火光与晨光交织的巨大帐篷群剪影,清晰地映入了李维的视网膜。
营帐外围,那些库尔特哨骑惊惶的、通风报信的背影也进入了山地骑士团的猎杀范围。
李维一路上用力紧握缰绳的双手此刻在不停地颤抖,但他还是哆嗦着拿起了单筒望远镜。
那座大帐的鎏金窗花在阳光映照下是如此的美艳。
“北偏冬,十三度角,”李维用力舔了舔干枯的唇皮,吐出了肺里最长的一口气,“横队!七列!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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