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的大营所在再次扬起了烟尘。
不过这一次是白马营的工兵们挖壕沟闹出的动静。
这小半年里，平民出身的工兵们在草原上也慢慢学会了骑马。
而众所周知，“磨裤裆”是马术初学者不得不品尝的入门特色。
所以这些个工兵走起路来，姿势就跟刚割完了包皮似的。
倒是在肃杀的军营里增添了几分搞笑的氛围。
李维憋住心里的笑意，视察了一圈工兵们的作业进度，这才返回营帐，搜检起了两个部落的档案。
在这个年代，草原的平均文化水平无限接近于文盲，许多部落甚至还在使用“结绳记事”的记录方式。
狼髀石就是那个“绳结”、“地方县志”、“史书”、“族谱”……
要不为什么草原人的老巢难找呢？
这种原始落后的记事方式也是缘由之一。
一旦死了、逃了那几个特定的部落族老，那真的就是直接断了部落的传承。
不要说那些带兵打仗的粗鄙武夫，就连李维也未必能找到什么头绪。
好在这一次，两个部落的老东西被李维包了个圆。
除了个别硬骨头，大部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也是轻易交待了一干二净。
李维就着这些高层人员的口供，以及两大箱子的狼髀石，窥探起了塔哒尔部落更进一步的隐秘。
乌尔曼是原塔哒尔首领察乌卡麾下势力最大的万夫长，手握八个嫡系千户——现在是六个了。
除开布置在血蹄河的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外，在更遥远的东西方向，各有一个千户作为侧翼遮掩。
就在三个月前，布巴图还与东边的沁兀思部首领巴阿秃儿会晤、敲定了若干贸易。
箱子里最新的几块狼髀石，记载的就是这件大事。
这也和速勒都部的大祭司口供一致。
于是李维叫来几个精于侦察与推演的骑士，将情报告知他们，并要求他们据此在地图上标定沁兀思部大概的活动范围。
而在正面战场上、巴牙兀部与速勒都部组成的血蹄河防线的后方，李维则要面对乌尔曼的妻族、拔野古部所领衔的塔哒尔核心牧区。
依照阿里·托万以及两个部落的高层俘虏提供的情报，那里至少有三千顶帐篷、两万的人口。
虽说这些人口分属于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就连乌尔曼也做不到让他们令行禁止、进退一致。
可李维真要一头扎进去，那么至少在开战初期，想来大部分库尔特部落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还是能做到同仇敌忾的。
哪怕按照“四户抽一”的标准，李维手底下的三千人马也要面对两千多骑的库尔特精锐以及数倍于这个数字的二线骑兵。
再加上随乌尔曼北上矿区平叛的三个精锐千户……这是一个可能分割、包抄、围歼李维的危险兵力对比。
「无论是战还是穿插，得先想办法把他们从王八壳子里调出来！」
这般思忖，李维伸手捞了一把那些记载着平日里商贸路线的狼髀石。
“骨碌碌~”
一颗狼髀石从箱子的边缘挤出、跌落在了桌子上、一路翻滚。
李维下意识地按住、捡起、定睛细看，这颗狼髀石估摸着有些年头了，光泽黯淡，纹理模糊，记录的文字更是被得差不多了，李维只能依稀辨认得出……
【ζ】
等等！这个符号是？！
李维的瞳孔剧烈收缩，太阳穴蓦地一疼，有关于罗兰村后山的画面在脑海中无限闪回……
“关门！放狗！”
“啊！！！我的孩子！”
“和这群杂种拼了！”
……
“砰！”
大帐里突然炸出一声闷响。
帐外的黑骑士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撞进帐内，只看见自家少君面色惨白，额上青筋暴起，双手握拳，浑身颤栗……
“少君大人？！”
黑骑士连忙上前，嗓音却是压得极低——越是这种时候，军心越不可动摇！
“我没事，”李维的指节紧握，透着死白，嗓音更是又冷又硬，杀气四溢，“给我提审巴牙兀部所有叫得上号的人！”
“也别等凯塔的回信了，通知切尔·考克斯与鲍文·普雷斯顿他们立刻出发！”
“尽量给我活捉巴格鲁！”
一通连珠炮似的命令下来，李维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许，张开已经有些痉挛的右拳，将掌心里满是汗水的狼髀石递了过去。
待看清了那狼髀石上的符号，黑骑士脸上原本的惊疑尽数化作了肃杀：
“我这就去安排！”
他参加过针对神秘黑衣人的那场伏击，自是知晓此事的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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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提审的就是巴牙兀部的二号人物、也是这些狼髀石的保管者、巴牙兀部的大祭司、塔木旦。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维摊开手心，亮出那颗狼髀石——经过一阵翻找，只有这颗狼髀石上有着和神秘符号相关的刻录。
须发皆白的塔木旦眸光动也不动，一脸死志，半分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只当李维是团空气。
这是巴牙兀部的硬骨头。
李维早有预料，气笑一声，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不多时，塔木旦的两双儿女以及第三代就被骑士们拖了进来。
此刻见了自己的父亲\/爷爷，这些人质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登时泪流满面，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咽的哭求。
塔木旦索性闭上了眼。
却被几名骑士强行控制住头颅的转向、撑开了眼皮。
李维缓步走近塔木旦的长孙，手搭在他颤抖不止的肩膀上，回头望向大祭司，【振动回荡】蓄势待发：
“你现在张嘴还来得及。”
塔木旦的眼白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撑开的还是伤心所致，双唇却依旧执拗地抿成一条直线。
“有种！”
一声低沉的嗡鸣刺入了众人的耳膜，随即黄的、白的……猛然朝空中炸开！
血雨夹杂着碎肉溅起又落下，离塔木旦长孙最近的两人双眼一白便晕了过去，裆下更有黄色的液体渗出。
骚的、臭的、腥的……气味一时难言。
“啪嗒~”
半颗眼珠子好巧不巧地落在塔木旦的脚下，涣散的瞳仁里似乎还能辨出上一秒的哀求之意。
塔木旦浑身的肌肉无可抑制地绷起、就要发力，却被两名黑骑士牢牢地按住。
视线转回不远处凭空消失的半边肩膀与脑袋，两名黑骑士也是暗自咽了口唾沫。
虽然知道少君大人对自己被绑架的事耿耿于怀，但暴戾到了如此程度……
倒是颇有几分伯爵大人年少时的风采！
借着擦拭脸上污垢的当口，李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最近一段时间、确切地说是这半个月以来，李维明显感觉到自己施放【振动回荡】的威力有些不受控制了。
更确切地说，是他施术需要的准备时间更短了，肌肉记忆却还没有跟上。
他分明只是打算废掉那少年的一只胳膊而已，结果却连他的头一起爆了。
可惜李维感知元素的能力并没有被增强，李维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法师所说的、“能更快地募集元素”了。
收敛杂思，李维抛下带血的帕巾，面上依旧是紧绷着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再度回望目眦欲裂的塔木旦，寒声道：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过这一次，他们不会死得这么痛快了。”
说罢，李维径直走向下一个塔木旦的亲属。
脚步声像是死神的催命符，被五花大绑的众人蛆一样地涌动，却阻止不了李维的靠近。
“呜！呜！呜！”
塔木旦的次子调动脸上的每一丝肌肉，嘴唇死命蠕动的同时，眼睛更是在李维的手掌和脸上来回打转、不停地眨着眼。
李维看懂了他的意思，命人拔出了他嘴里的破布。
“我知道！我知道！”
塔木旦次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求饶的话却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这颗狼髀石我见过！我见过！”
“孽子住嘴！”
塔木旦脸色大变，就要打断，却被黑骑士先一步堵上了嘴。
塔木旦的次子却是顾不上许多了——何况这东西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多少价值——和盘托出：
“大人！这东西是两年前巴格鲁头人、我是说匪首巴格鲁在征服一个名为‘蒙喀特’的小部落时缴获的部落信物。”
“这狼髀石还是我亲自送进库房的……莫斯根、阿兀儿、鲁特木儿……他们都可以作证！”
塔木旦的次子报了一长串的人名，又对着李维磕起了头：
“我等并不知晓蒙喀特部是在跟荆棘领的各位大人们做生意啊！这一切都是巴格鲁的授意啊！”
“所得缴获，全在库房里了！全在库房里了！”
李维挑了挑眉，视线与两名黑骑士隔空相望，都读懂了彼此眼神中的含义。
这个塔木旦的次子，大概是以为荆棘领是来替跟自己有走私往来的小部落报仇、找回损失的，并不知道“ζ”这个符号有什么意义。
可所谓的蒙喀特部，根本不是荆棘领的走私伙伴。
倒是两年前这个时间点，以及走私这件事，足够的敏感。
李维又看了一眼恨不得吃了自己、吃了自己那个贪生怕死的次子的塔木旦，微微颔首，对左右吩咐道：
“请乌力吉巴图先生下去喝茶。”
“再把乌力吉巴图先生说的人都审讯一遍！”
……
经过多方审讯，这颗狼髀石的来历被一点点地拼凑了出来。
蒙喀特部是一个和纳达伊尔一样不起眼的小部落。
两年前的秋天，巴格鲁以“拒绝纳贡”的由头出兵剿灭了这个小部落。
虽然以巴格鲁和巴牙兀部的地位，去吃这块牙缝都塞不满的鸡肋有些奇怪。
但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说灭族也就灭族了。
因此，巴牙兀部的其他高层，虽然当时心中有些疑惑巴格鲁的赶尽杀绝，却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要立威，没多久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可站在荆棘领、站在李维的角度，这事就不能不往“毁尸灭迹”的阴谋上去靠拢了。
如今跟不明第三方势力有走私往来的蒙喀特部已经烟消云散，唯一可能知道此事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可能也就剩巴格鲁本人了。
哦，还有一个可能——巴格鲁的顶头上司，乌尔曼！
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先前因为那些画面带来的疲倦仍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李维又吩咐道：
“再清点一遍缴获，重点放在那些特殊的纹理上。”
“有了上游战况的最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说罢李维便挥退众人，摆开纸墨，奋笔疾书。
此事关系重大，李维打算“摇人”了——我的战神父亲和我的“冰雪魔女”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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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切尔·考克斯与鲍文·普雷斯顿领命出击后，也是特意从北边兜了一圈。
一是看看能不能幸运地拦截到可能的库尔特信使，二也是为了绕到巴格鲁的屁股后头。
五百人，三千匹马，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尤其是随着日头升高，隔着老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不行！”
切尔·考克斯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一行的“大尾巴”，眉头紧蹙，冲着身边相伴而骑的鲍文·普雷斯顿大吼道：
“不等我们靠近，草原狗的鼻子就能闻到了！”
“那你想怎么样？！有屁快放！”
快马奔腾，风声呼啸，鲍文·普雷斯顿的声音被扯得又细又长。
“咱们不是带了百来套草原狗的行头吗？”
切尔·考克斯早有定计：
“我带人穿成草原狗的模样，只骑草原马，想办法凑近一些。”
“你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鲍文·普雷斯顿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
“不成！到时候真冲起来，凯塔男爵手下的人未必能分辨得出！”
“所以你先往河边靠过去，我吊在后头，成与不成，以号角声为信，”切尔·考克斯的身躯在马背上颠簸，眼神却是坚定不移，“少君大人说了，尽量抓活的！”
鲍文·普雷斯顿偏过头去，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成！但别指望老子给你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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