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极安静,树林被风吹动,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一阵一阵悦耳的鸟鸣声,婉转,清脆,动人。
青葵整个身躯浸泡在温泉之中,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
雾气蒸腾中,她微微转头,远远看向站在五十步之外,桂花树下,那个眼睛上绑着布条的紫色身影,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方才苏玉说是要带她去墨州,走到他们来时的温泉处,却停了下来,不由分说的,要自己去泡一泡。她晓得他的一片好意,她身上寒毒只是短暂被抑制住,尚未完全发作,若是发作了,也不晓得要拖多少后退,泡一泡温泉,对身体好一些,应该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她就没有拒绝。
不同于上回,他悄悄地躲到大石之后,这次反而十分自觉,从自己衣摆处撕了一块布条,覆在双目之上。这般体贴,简直叫青葵不适应。
青葵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苏玉了,和之前认识的冷冰冰地像块铁板的苏玉比起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身体很温暖,几乎能感觉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对她来说,那就是活着的证明,她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可能不会活很久,若是再找不到治疗寒毒的办法,她会被寒毒吞噬掉最后一块肌理,直到生命消逝。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青葵歪着头想。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啊。
大约是她十岁的时候,她们几个师兄妹去后山玩耍,小杏湖的后山,其实是一处荒山,树木林立,杂草重生,荒山的另一头,就是万丈悬崖。
因为荒芜,所以很少有人去,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年纪最大的是聂容白,十五岁,苏玉十四岁,红姑十一岁,四个人平常不怎么和睦,但是去后山玩耍,这一点,却是一拍即合。
小杏湖的弟子们,流传着后山住着一个野人,长相极丑,模样骇人,神出鬼没,他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于是挑选了一个师父闭关练功的日子,悄悄的去了。
探险很顺利,但也很平淡,除了打了一只兔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一路上别说野人了,连只野狗也没遇见。四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十分无精打采。
因青葵年纪最小,走在最后面,红姑原本和她并肩而行,但红姑自小爱药成痴,一会儿看看这个草药,一会儿看看那个采药,很快就把她丢到了最后,她突然一脚踏空,从地面上生生掉了下去。
那是一处人工挖的陷阱。
陷阱内壁很光滑,没有杂草,内壁有两处极浅的攀岩的痕迹,看起来经常有人出入的样子,青葵就在那个陷阱里,看到了蹲在角落,一头乱发,形容惊悚,全身肮脏不堪的,传说中的“野人”。
野人看到她,似乎在笑,她听到他冷笑:“居然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娃。”
声音也十分难听,像是风通过破旧的门窗的那种尖锐的撕扯声,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青葵更害怕自己会激怒她,她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却被那人一把拉倒身前,那人的鼻子就在她的脸上来回的嗅,嗅得青葵浑身汗毛都要站立起来。
嗅了好一阵,那人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到一边一徆,不耐烦地道:“怎么还是个要死的?老子不吃死人!”
青葵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那个野人真的打算要吃她,而且刚才闻着的自己的样子,她是他辛辛苦苦等来的食物。
但,那个人说她会死。
吃她,她会死,不吃她,她也会死。这两个结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侠,你为什么说我是个快死的人?”心中纠结了半天,青葵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当时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魄。
不知道那句“大侠”是取悦了他,还是激怒了他,那野人猛的抬头,眸子竟然明亮地骇人,青葵被他的目光惊得捂住眼睛,心中后悔不跌,连连后退没有骨气的求饶:“大侠,求你别吃我,我一点儿也不好吃。”
被人吃,实在太恐怖。
野人没说话,顿了片刻,才道:“你中了毒。”
青葵那时毕竟年幼,害怕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她目中还含着因为害怕而流的泪:“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中毒!”
野人却并不生气,只是伸手拉住青葵的手,他的动作十分粗鲁,青葵跌跌撞撞撞进她怀中,反应过来,又吓得连连后退,野人强硬地将她定在身前,伸手去探她的脉搏,才癫狂大笑起来:“果然是这样!”
青葵不晓得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能低低抽泣,害怕得不行。
“你是不是时常身子发冷?有时候甚至不能动弹?”野人定定开口。
“你怎么知道。”青葵抹了抹眼角豆大的泪珠,她还是选择相信他:“师父说,我是从小身体不好落下的病根。”
“蠢货!那你师父是骗你,你根本就是中了毒。”野人兀自笑得欢畅:“你的师父根本就是再骗你,你身上中的寒毒,会发作额越来越频繁,你会慢慢感觉到胸口疼痛,继而蔓延到整个五脏六腑,然后是四肢百骸,接着,你会失去五感,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废人。”他越说越癫狂,越说越兴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的毒,会慢慢渗透肌理,你根本活不过20岁!”
青葵已经记不得她是怎么样被几个师兄妹救回去的,但是他们问她是否见到传说中的野人时,她却一反常态的,什么也没有说。她再也没有去过后山,也没有再见过那个疯子,她想,时时隔八年,那个疯子,可能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你根本活不过20岁!
唯有这句话就,像是一句诅咒,无数次在她的梦中出现,那个癫狂的野人的模样,也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假如那个人说的是真话,那么她正如那个人所说,正一步步地朝着生命的尽头走去,直到五感全失,直到死去。
不害怕么?
当然害怕。
因为知道自己所有的时间注定比别人少,所以她越来越骄纵,越来越任性,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就都能拥有。师父纵容她,师兄和红姑疼爱她,可她还是觉得远远不够,不是自己的偏要去强求,最终,终于闯了弥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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