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浓郁的肉香传来——一只熏得金黄焦脆、油光锃亮的整鸡赫然躺在盒中。
旁边还隐约可见两坛泥封的好酒。
她温言道:“天寒地冻,我备了些薄酒粗食,给诸位大哥解解乏,暖暖身子。”
牢头眼疾手快地接过食盒,入手颇沉。
脸上笑意更浓。
他目光一转,落在丫鬟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朴素的提篮上。
随口问道:“这又是何物?”
沈知意神色不变。
坦然道:“不过是两张粗粝的糙面饼子,一囊温水。顾家遭难,老的老,小的小,牢里日子难熬,送点吃食进来,好歹让他们……多撑些时日。”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温婉。
“差爷大哥,您看……可使得?”
说话间,素手再次探入袖中,又是一把碎银子,悄然递了过去。
那牢头掂量着手里的碎银,又瞥了眼食盒里的烧鸡美酒,这才重重一点头。
瓮声道:“成!只给你一刻钟,快些!莫要啰嗦!”
说罢,提着那丰盛的食盒,招呼着其他狱卒。
吆喝着走向稍远的角落去分食享用了。
得了准许,沈知意立刻带着侍女春丽快步上前。
靠近栅栏边。
借着昏光,她一眼就看到了顾远舟被粗糙镣铐磨破的手腕和脚踝。
深红的血痕刺目惊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
被她死死压在喉间,只化作一声带着轻颤的柔语:“夫君莫动……”
顾远舟抬起疲惫的眼,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他亲眼瞧着,方才她面不改色、手腕娴熟地送出两份【沉甸甸】的“心意”。
又要花银钱打点进得大牢来。
平日俭省的她说不定还要变卖她的嫁妆物什。
想到这里,他就如鲠在喉。
心中更加惭愧。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探究与犹豫。
到底问出了口:“你可曾听见我方才的话了?”
沈知意眸光微闪,迅速垂下眼帘。
专注地将提篮凑近栅栏缝隙。
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什么?”
她佯装不解。
顾远舟沉默一瞬,终究没再追问。
只低声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他望着她,眼底深处是显而易见的触动。
“嗯,”
沈知意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
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着糙面饼子的布包,沉甸甸的水囊从提篮中取出。
而后从狭窄的铁栏缝隙中往里推送。
“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沈知意回避着顾远舟的注视。
她从袖中抽出素净的丝帕,动作轻柔。
伸手去擦拭他颧骨上的灰痕、额角的汗渍。
帕子很快便沾染了污迹。
如同他们此刻被命运弄脏的时光。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
是他在这冰冷牢狱里唯一的暖源。
就在帕子即将离开他脸颊的瞬间。
顾远舟干燥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蓦地抬起,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力道虽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眷恋和寻求慰藉的渴望。
二人西目猝然相对。
昏晦的光线下。
他虽形容狼狈,鬓发散乱,面庞染尘。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寒星般清亮。
五官的轮廓在污浊中依然清晰得惊心动魄。
沈知意心中微涩,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也难怪……连那异族的公主都倾心于他。
她迅速掐断了这念头。
此刻,她看到顾远舟眼中映出的自己。
勉强维持着冷静与理智。
此刻的顾远舟沦陷在妻子的温柔里。
那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来自妻子的、无声的温柔。
这份沉静而坚定的温柔。
在此刻,成了他破碎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空气仿佛凝固。
却又被这紧握的手和胶着的目光所融化。
二人默契地都未提及和离书一事。
顾远舟心中的复杂情绪来回涌动。
他以为他的心思,沈知意己然明了。
【和离书】不过是保全她的权宜之计。
此刻被她这样注视着,他竟感到了几分局促和自惭形秽——自己这般污秽不堪的模样,如何配得上她如皎月般的清辉?
他下意识地微微偏开了些许视线,耳根不易察觉地发烫。
只是握着她的手,却未曾松开半分。
目光顺着她忙碌的动作,贪婪地追随着。
沈知意抽出手,低声唤过身后的春丽。
她接过两套叠得整齐的薄棉衣。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平静。
又字字清晰。
“厚实的棉被送不进来,我只能备下这两身薄棉衣,好歹能挡些寒气。”
她的目光扫过他干裂的嘴唇。
“饼子粗糙,定是噎人,水囊里的水……你慢些喝,省着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水囊上了一下。
一样样说,一样样塞入顾远舟手中。
接着,她的声音稍高些。
说到:“此案事关重大,我深知你的人品与德行,断不会做那等事!
只是世情险恶,人心难测。
你万不可因此灰心,更不可轻言放弃!”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
艰难地补充道,“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且放心,三福那里,我定会安置妥当。”
话音未落,腹中猛地传来几下突兀而强烈的胎动!
那小小的生命仿佛也感知到了母亲激荡的心绪。
在不安地踢蹬。
一股强烈的酸涩骤然冲上沈知意的鼻尖。
她自己也惊愕于这汹涌而至的悲伤——为何此刻,心会痛得如此难以自抑?
她仓促地垂下头,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
再抬眸时,恰好看见顾远舟接过棉衣。
没有丝毫犹豫,径首分给了身边同样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亲人。
最终竟是一件也没披在自己身上。
这一幕,反而让沈知意稳住了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
对着他,努力地、极轻地弯了弯唇角,绽开一个安抚的、带着无尽心疼的笑容。
哎……她心中无声喟叹。
这便宜得来的前夫哥啊,当真是命运多舛,前路坎坷。
也太多灾多难了些。
她说了好些话。
嘴唇几度翕动。
那句压在心底的问题——“那封信,你可收到了?”——终究还是未能问出口。
此刻,问与不问,似乎都己无关紧要了。
“娘子费心了,”
顾远舟的声音沙哑低沉。
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脸上。
“叫娘子忧心奔波,是为夫的不是。你……你更要好生照顾自己,切莫……太过劳神。”
他依旧唤她“娘子”,她也依旧称他“夫君”。
二人还如从前那样称呼彼此。
趁着再次递过水囊的时机,沈知意向前凑近铁栏。
低语:“夫君,棉衣是【夹】层的!”
那个“夹”字,她故意说得很重。
顾远舟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慎重地点点头。
顾远舟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神骤然变得凝重。
随即飞快地、极其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
所有的千言万语,尽在这一个眼神的交汇之中。
“时间到了!快走快走!上头来人了!”
狱卒粗嘎的催促声响起。
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沈知意只来得及说两个字“保重!”
身体便被狱卒推搡着向外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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