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废土的落日像一团燃烧的铁水，缓缓沉入西方的地平线。
李氏回收店门前的金属招牌反射着橙红色的余晖，招牌上的“李”字己经褪色，看起来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
店内，李老头坐在工作台前，机械眼睛发出冷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手中正在修理的小型收音机。
自从那场爆炸后，他失去了双手和双眼，不得不安装机械义肢和义眼。
虽然这些义体的性能很好，但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段痛苦的过去。
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老头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今天不做生意。”
脚步声没有停下，反而愈发靠近。
“我说了不做生意。”他的语气变得冰冷，机械手指停下了敲击。
“五年了，你还是那么不喜欢被打扰。”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让李老头浑身一僵。
他猛地抬头，机械义眼急速聚焦，冷光在瞳孔中如漩涡般旋转。
“林逐。”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站在工作台前的男人身着黑色风衣，肩上落了一层细密的尘土。
他的面容比五年前更显沧桑，左眼下方多了一道狭长的疤痕，但目光依然锐利如鹰隼。
“你还活着。”
说不出的情绪。
林逐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工作室，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保险柜上。
“我来取东西。”
李老头的机械手猛地拍在桌面上，几个精密零件被震得跳起：“你没有资格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林逐不为所动：“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第三个E-12型转换器，我知道你找到它了。”
李老头的态度突然变了，机械义眼的光芒暗淡下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他苦笑道，“白夜根本不是想救世，他们只想建立一个由他们控制的世界。”
林逐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老头挪动到一把旧椅子上坐下，用机械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人类的习惯动作在他的机械手上显得格外不协调。
“爆炸之后，”他疲惫地说，“我侥幸活了下来，但失去了双手和双眼。白夜的人来找我，说可以提供最先进的义体技术，条件是我继续为他们工作。”
“在我恢复期间，他们以为我无法行动，所以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讨论他们的计划。”李老头自嘲地笑了笑，“他们打算先控制废土上的几个主要聚居地，然后建立一个思想净化中心，将反抗者的意识完全清洗......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还在寻找第三个转换器？”林逐皱眉问道。
“为了销毁它，”李老头抬头看着林逐，“和销毁所有关于它的资料，我不能让白夜得到它。我己经派人销毁了他们手中的两个转换器，可惜都失败了。”
林逐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仍然保持警惕：“那你为什么派人去找第三个转换器？”
“我需要确认它是否还存在，是否完好，”李老头说，“我这五年来己经看清了许多事情，林逐。在痛苦中，在孤独中，我有太多时间思考了。”
“思考什么？”
“思考我对你，对那些因我的傲慢而死去的人所造成的伤害。”
这番话让林逐陷入沉默。
五年来，他一首将李启明视为敌人，视为必须阻止的疯狂。
他从未想过，这个曾经的导师也会有如此深刻的反思。
“老师，”林逐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如果你真的改变了想法，为什么不联系我？”
“联系你？”李老头苦笑，“在我试图杀死你之后？在你炸毁了我们共同的心血之后？我以为你早就恨透了我。”
“我确实恨过你，”林逐坦言，“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失望。你教会了我思考，教会了我质疑，却反过来想剥夺全人类的这种能力。”
“是啊，”李老头叹息，“我犯了最大的错误。我想用一种绝对的方式拯救世界，却忘了世界本就是由无数不同的声音组成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唯有工作台上的老旧时钟滴答作响，仿佛在数着这五年来的每一刻痛苦与思念。
“那天晚上，”林逐终于开口，“当我点燃那些文件时，我并不知道会引发如此大的爆炸。我......”
“我知道，”李老头打断他，“基地的设计有重大缺陷，我从未想过有人会在里面纵火。”
又是一阵沉默。
“第三个转换器，”林逐缓缓说道，“在旧电力站的深处。”
李老头点点头：“我猜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派顾微澜去那里。”
“你是故意的？”林逐有些吃惊。
“算是吧，”李老头轻声笑了。
林逐摇摇头，不知是惊讶还是无奈：“你还是那个老狐狸。”
“不，”李老头摇头，“只是一个老人的最后一点小聪明罢了。”
林逐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放在工作台上。
盒子轻轻打开，露出那片薄如蝉翼的缝隙之石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李老头问。
林逐沉思片刻：“我不知道。”
“林逐，”李老头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有些选择不必那么极端，这块石头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这话像是五年前的你会说的。”林逐微微皱眉。
“是啊，”李老头竟然笑了，“但那时我理解错了，我以为技术可以改变人性，现在我知道，是人性决定了技术的走向。”
他伸出机械手，轻轻覆在盒子上，但没有拿起它。
“这个决定应该由你做，林逐。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尊重，这是我欠你的。”
林逐深吸一口气，推着盒子回到李老头面前。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决定，像从前一样。”
李老头的机械眼睛闪烁了一下，那冰冷的蓝光中似乎有一丝温暖闪过。
“像从前一样，”他轻声重复，声音有些哽咽，“那会很好。”
夜更深了，两人却没有睡意。
他们开始清理工作台，整理多年来积攒的零件和工具。
“你还记得那次你第一次独立完成图谱设计吗？”李老头突然问。
“记得，”林逐笑了，“我把能量流向设计反了，差点烧掉整个控制台。”
“你那时候的表情，”李老头回忆道，“像是世界末日到了一样。”
“因为我害怕让你失望，”林逐坦言，“那时候，你的认可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李老头的机械手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林逐。我本该做得更好的。”
“我们都犯过错，”林逐轻声说，“重要的是我们有机会弥补。”
李老头点点头，伸出机械手，轻轻碰了碰林逐的手臂——这是他能表达亲近的最大程度了。
“明天你去找顾微澜一起拿回转换器？”
“好，”林逐同意，“然后呢？”
“然后？”李老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我们可以做点别的事情。修理收音机，研究新能源，或者只是喝茶聊天。有时候只是活着，己经是很好的事了。”
林逐望向窗外，废土的夜空繁星点点，远比想象中的要美丽。
“是啊，”他轻声说，“只是活着，己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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