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像被浸了水，拖沓又沉闷。
郭清怀里的四喜不知何时睡着了，小脑袋歪在他颈窝，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柳如烟走在最前，腰间的桃木剑垂着断了半截的红绳，每一步都撞在她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到了。“陈二狗率先推开驿馆木门，油灯的光从门缝漏出来，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圆。
郭清跨进门的瞬间，后颈的神契突然发烫。
他脚步一顿——正中央的青砖地上，本该躺着林十一尸体的位置，只留着个巴掌大的漆黑印记，像块被烧穿的焦痕。
“人呢？“苏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踉跄着扑过去，裙摆扫过那黑印，“刚才还在这儿的......他明明......“
周九娘蹲下身，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轻轻扎进黑印边缘。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银针“当啷“掉在地上：“这是'归途'的印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我在古籍里见过，是旧神用来标记活祭品的......“
白七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袖口被夜风吹得翻卷：“他根本就没有死透。“他的声音像浸了冰，“守门人世代与旧神签订血契，灵魂能在生死间游移......“
郭清放下四喜，蹲在黑印前。
指尖刚要触碰，神契处突然传来刺痛——郭孝景的残魂在意识里炸响：“别碰！
那是封印的引子！“
他猛地缩回手，抬头时正撞上周九娘的目光。
巫医的眼神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沉重：“他还在看着我们。“她指了指房梁，“从刚才进庙开始，这双眼睛就没挪开过。“
窗外的竹影突然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
陈二狗“啊“地叫了一声，撞翻了条长凳：“我、我去烧水！“他踉跄着往厨房跑，背影在门框上撞了两下，油灯“啪“地灭了一盏。
“都坐。“郭清扯了扯衣襟，后颈的神契还在发烫。
他抱起四喜放到木床上，孩子的小手还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发白。
柳如烟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灯，橘黄的光映得她脸上的血痕格外刺眼：“林十一最后说他背叛了守门人......“她把桃木剑搁在桌上，剑鞘上还粘着黑血，“可他又说没背叛自己......这矛盾得很。“
“咚、咚、咚。“
敲门声像敲在人心口上。
老船夫的身影从窗纸外投进来，佝偻得像根被压弯的竹竿：“借一步说话。“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林十一托我带的东西。“
郭清打开门，江风裹着鱼腥味灌进来。
老船夫递来个油纸包，指节上的老茧刮过他手背：“他说你们迟早会知道一切。“
油纸展开，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笺，墨迹晕开成深褐色，像是被泪水泡过。
最上面画着道扭曲的咒文，笔画间渗着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朱砂；下面压着张地图，西北方向标着个红叉，旁注“废弃祭坛“。
“那是'归途'最初的起点。“老船夫盯着信笺，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一瞬，“我爷爷的爷爷是守江人，他说第一任守门人就埋在那儿......“
“您怎么会......“苏婉儿刚开口，老船夫已经转身往门外走，裤脚沾着的水迹在地上拖出条长线：“该说的都说了。“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只剩一句飘散的话，“江要变了，早做打算。“
郭清捏着信笺回到房里，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体内那道熟悉的温热突然翻涌——是系统在动。
“去睡吧。“周九娘拍了拍苏婉儿的肩，“四喜这儿有我。“她从药囊里摸出安神香，点燃后插在窗台，青烟盘旋着升上房梁。
郭清攥着信笺走进自己的房间，木门“吱呀“合上。
他坐在床沿，闭眼感受体内的系统。
那道原本温驯的暖流此刻像条活鱼，在经脉里窜动。
他心念一动，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浮现——空白了三个月的任务栏里，正躺着行血红色的字：“检测到归途印记残留，是否启动清除程序？“
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界面，又猛地缩回。
后颈的神契突然发烫，郭孝景的声音带着焦急：“别乱点！
这系统......可能和旧神有关！“
“砰！“
隔壁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郭清冲出去时，正看见四喜蜷缩在床角，小身子抖得像片叶子，怀里抱着摔碎的茶碗：“门开了......有人出来了......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苏婉儿蹲在地上捡碎片，手背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四喜乖，是姐姐啊......“她刚要碰孩子的手，四喜突然尖叫着推开她：“别碰我！
你不是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却根本没看苏婉儿，而是直勾勾盯着墙角，“你脸上的疤......是黑的......“
周九娘的手按在四喜后颈，银针快速刺入风池穴。
孩子的叫声渐弱，最后软倒在她怀里，眼角挂着泪：“他被邪祟窥了魂。“她的拇指抹过四喜眉心，那里浮现出个淡黑色的印记，和驿馆地上的黑印一模一样，“得去祭坛。“
众人围坐在桌前，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
白七着腰间的青铜环，环上刻着的古老图腾泛着冷光：“那祭坛我去过。“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第一任守门人背叛了旧神，被剥了皮做成封印......他的遗骨里，藏着能斩断血契的东西。“
“去。“郭清把信笺拍在桌上，符笔在指间转了个圈，“不管'归途'想做什么，我们必须打断它。“他看向四喜沉睡的小脸，喉咙发紧，“不能再让孩子遭殃。“
柳如烟扯下腰间的红绳，系在桃木剑上：“我跟你去。“
周九娘把银针收进药囊：“祭坛有邪煞，我带驱毒丹。“
苏婉儿握紧巫铃，铃舌撞出清响：“四喜的魂得我去寻。“
白七站起身，青铜环在掌心捏得发响：“我带路。“
陈二狗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脸上的愚钝突然褪得干干净净。
他把药碗放在桌上，碗底压着张纸条，字迹和林十一信笺上的如出一辙：“小心看船人。“
郭清刚要问，陈二狗又恢复了傻笑：“药凉了就苦啦，快喝快喝。“
窗外的雷声更近了，闪电劈开乌云，照亮远处江面——有个漆黑的影子正立在浪尖，轮廓像极了林十一，却比他高出一倍，肩上扛着根泛着幽光的骨刺。
“要下雨了。“周九娘望着窗外，轻声道。
郭清摸了摸后颈的神契，系统界面再次浮现，清除程序的按钮在红光里明明灭灭。
他站起身，把符笔别在腰间：“收拾东西，天亮启程。“
雨丝开始飘落，打在窗纸上，洇出个模糊的水痕。
有人在远处敲起了更鼓，三更的梆子声被雨声泡得绵软，像句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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