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突然安静了两秒，“……真的假的？”
“工号7436，周野，去年校招进的，干了三个月就跑路了。”周野懒洋洋地说，“你们现在营销话术是不是还分A版和B版？A版针对年轻客户，主打‘旅行权益’，推销青春卡，B版针对中年客户，强调‘额度高’，‘权益多’，主推白金卡和差旅卡？”
“……还真是，”这回对面相信了。
周野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是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穿着银行统一下发的西装工服，坐在呼叫中心里，面对着一长列名单，逐个打电话过去营销——然后十个电话里，有七个会挂断，有两个把他骂一顿，还有一个可能会愿意听他说完，再告诉他“不需要，谢谢”。
“前辈？”过了几秒，对方小心翼翼地问。
“别，我可不是什么前辈。”周野笑了笑，“我是自由人。”
对面哇了一声，前重后轻的语调抒发出毫不掩饰的羡慕。
“所以不用营销我了，我不会办这个银行的信用卡的，”周野说。当初离职时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除非按着核弹发射按钮威胁他不办卡就毁灭世界，否则他不可能再跟这个傻x银行发生任何关联。
对面沉默了一下，“好的，打扰了……”
“哎，等等，”虽然很轻，但周野听见了对面那声很轻的苦笑，“你今天办了几张卡了？”
“今天还没办成呢。”
“好吧，那我给你算个有效通话吧，你一会把申请链接用短信发我手机上，我会填的。”
“啊？”
“这傻x银行的考核我也了解，完不成信用卡指标，月底就想着法扣钱，你要么花钱去买信用卡指标，要么扣工资，说到底发八千给你，至少要你吐出来两千，”看不惯xx银行的这个骚操作，是周野离职的原因之一，“总之你发给我吧，虽然我不会去激活，但你今天至少有一个指标可以交差了——这样下班前在工作群里接龙也好看点。”
“那谢谢你了，”对面松了口气，感激周野，“那个，晚点我可以用私人手机加您微信吗？周野哥。”
“可以可以，”周野同意。企业微信发营销信息也是考核指标之一，正是因为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考核，所以晨会夕会才有那么多的屁话可以逼逼赖赖，发工资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的名目可以扣钱。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衷心的祝福——这傻x银行迟早倒闭。
放下手机，周野发现三人都看着他。
“银行前同事？”苏雨挑眉，“都离职多久了还找你？”
“不是不是，就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营销信用卡，”周野把手机放回口袋，“听着刚上班不久，就想着帮一下。”
“救命，又是信用卡，”林夏扶额。
当初周野进了银行，为了好好表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开信用卡，周野的爸爸妈妈都开了，她们三个作为周野的好朋友，自然也是一人一张。
还好没多久周野就跑路了，那些靠周野刷脸开的信用卡自然也就注销掉了。
“你们那个银行真的不行，我对比过，xx银行信用卡没有yy银行的信用卡优惠，yy银行又经常大力营销，搞联名搞活动，就算我真要办，我首选也是yy银行啊，”陈墨最后一个吃完了雪糕，把包装纸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脱离苦海真的值得庆祝，”周野伸了个懒腰，“从xx银行离职后，我一天都没有后悔过。”
“我后悔，”陈墨说。见三人看着她，她浅浅一笑，“后悔离职晚了。”
“你那个单位的氛围，要我说，就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林夏说，“当然我这更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们西个也挺倒霉，全遇上了垃圾职场，”周野总结。
“也可能是现在就业环境是这样，垃圾职场太多了，屎里淘金能不难么，”苏雨起身，走向博物馆里。
想当初，他们约着见面，有一大半的时间轮流倒苦水。对于各自职场上的恶心事，大家都是了如指掌，细说起来都是泪。
还好现在他们自由了。回首过去的种种不开心，眼下的自由和快乐更值得珍惜。
老司城遗址博物馆里非常安静，大家站在指示牌前安静地阅读起来。
南宋绍兴五年，彭福石宠把治所迁到这里，建起宫殿、衙署、宗祠、演兵场，连排水系统都用鹅卵石铺成……
“这里就是一个小王朝吧，”周野站在沙盘前。
“中央王朝的‘代理人’。”陈墨看向墙边上的讲解，“他们向朝廷纳贡，但内部实行旗洞制度——五十八旗的土兵平时务农，战时出征。明代抗倭的五千精兵就是这么来的。”
“感觉，他们这样过得挺充实的，种的是自己的地，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园。”林夏小声说。
“夏夏，说这种话的时候总让我感觉你在上一份工作受了很大的委屈，”苏雨摸摸林夏的头。
“是真的，我真的很讨厌写材料，写的是别人的发言稿，情况汇报和工作总结，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面对那些问题，林夏依旧迷茫。“在那里，我写的材料也不会署我的名字，用过一次之后也不会有人翻出来再看，有时候我都想摆烂——反正写成一坨又怎么样呢？”
不远处，周野飘来一句，“LinXia,Should we could I gone。”
“什么意思？”
“就是闽南语的‘受到委屈要说’，”周野一脸被辜负的表情，“我分享到群里的视频你们都不看的吗？”
“看看看，”苏雨让他转过头看。
末代土司彭肇槐的画像旁，陈列着一卷《自动献土奏折》。
林夏念着展签：“雍正六年，清廷改土归流，彭肇槐带着族人回江西祖籍……八百年基业，说放弃就放弃？”
陈墨摇头：“是不得不放弃。展厅角落那尊铁炮看见没？明清火器让险峻山城失去防御意义，中央集权终究碾碎了地方自治。”
“历史书上的文字又一次具象化了，”陈墨从他们身边飘过。
走出博物馆，山风吹来田野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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