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容看那少年走远，猛然回头，正对上身后男人的目光。
他正在打量她，挑着一双厉目，审视意味明显。姜容太过熟悉这样目光，自也有一套法子对付，指着他额头处铜板大小的伤势，去扯他手时，那一双大手却被他不动声色揣进袖子里。
是在拒绝她的触碰，姜容不甚在意，露出一抹笑来，比划着与他说：“可有好一些？还，疼不疼？”
陈念安走近一步，眉头渐渐攒起，面前女人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与先前老实巴交模样判若两人。
他一早便入了府中，在她与大黄狗逗弄时就进来了，也是瞧了真切。
川蒲从不与生人亲近，连他都咬，却与这女人耍成一片，看着她，他总是心有沉闷，透过这面容，他也总不自觉想起那女人来。
“往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与我说。”陈念安踏过脚步，朝院子外走去。
姜容站着身子，看他离去时，脚步慢了许多。
是故意让她瞧他的背影？
这是在防着她，瞧出了她是严枭的人。
姜容坐上秋千，她也从未想过瞒着他，以这男人的一颗明镜玲珑心，在林中的匆匆一瞥，隔着面纱，也能将她认出，但他却并未拆穿，觉着她可怜，才会收留她。
认得她是严枭的人，却认不出她是姜容。
姜容笑了，以往她渴望来京城见识，而今她却想回乡下去，坐在田地头，看麦子青了又黄。
王婶儿来喊人到前堂用饭，见人在树下睡了过去，拿帕子在那面上逗了逗：“姑娘，怎得睡过去了？快去前堂用饭，大人等着你呢。”
姜容揉了揉眼睛，她总是梦到以往在乡下的种种，许是到了叶落归根时，往昔难过心头。
姜容踏进前堂时，便见两个男人端坐着，见她进来，一同望来。陈念安居东位而坐，李明远次之，便剩得北面还有一个座位。
姜容垂过头，以往陈念安总让她坐正位，因在老家时，那一年她刚刚嫁入陈家，不懂规矩，新岁时坐到了东位，遭来陈母一顿辱骂，不许她再上桌用饭。
那时陈念安也在，虽一句话未说，却是将她挡在身后，这事让她挂在心头许久，更痛恨这迂腐的教条下女人连半分话语权都被剥夺，偏偏欺压女人的，往往也是女人。
跟了陈念安后，用饭时她想坐何处便坐何处，陈念安也从未说过什么，甚至是每次都坐到一旁，把东座位子留给她。
严枭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府里置办的都是八仙桌，以掩藏他分不清主次席位的缺陷，故她总占东位座，让那男人低她一头，坐次位。
姜容坐到了李明远对面偏远一些的地方，那桌旁的少年早己等的不耐，正是生龙活虎、意气风发时，饿的也快，陈念安一动筷子，他便紧跟其后夹了个蟹粉狮子头，埋头狼吞虎咽，没几分仪态。
姜容坐得远，这个位置她能夹到冷元子，盛到蜜沙水。
桌上只搁了一碗蜜沙水，她知道，陈念安向来不吃甜食，便就势端了过来，舀了两勺冷元子放进蜜沙水里混着吃。
李明远瞧瞧陈念安，再瞧瞧那桌旁的女人，一双眼滴溜来滴溜去，最后落在陈念安面上。
那蜜沙水陈念安每日都要用上半碗，现在被那女人吃了去，他看陈念安果然眯起了眼睛，手里的筷子也不自觉落了下来，一双凤眼盯着那女人，瞧不出喜怒。
一声轻咳传来，姜容放下汤碗看过去，对面少年低着头朝她暗地里挤眉弄眼。
李明远这厢努嘴挤眼的，累得嘴角都快抽搐，对面女人却是朝他露出一抹笑来，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儿，纯良无邪，仰头间，一碗蜜沙水吃了干净，半滴未剩下，又夹了几口她面前的素菜后，便坐着不动了。
李明远动着筷子，想夹个鸡腿来，那紫砂盅却被人陡然推了开，就放在那女人的面前。
陈念安将桌上的一大半荤菜都推到那女人跟前，他记得姜容不?吃蕲菜?炒肉，偏爱酒醋肉。
果然，筷子落到了酒醋肉上！
袖子下，一双手跟着抖了抖，陈念安搁下筷子，起身离去。
他有想不通想不透之事，且有要求证之事！
堂里只剩下姜容和李明远两人。
李明远端着饭碗，看那女人冲自己笑了笑，仍旧眯着眼，而后放下碗筷起身离去。
人一离去，李明远学着那笑容动了动脸皮子，暗自琢磨这笑容里的含意，好似她只对自己这般笑然。
姜容回了房里，见桌上放着那件红白广襟袍，顺手拿过坐了下来。
她记得是衣襟处破了个洞，也不知那莽夫一样的少年何时放她房里的，但既是话出了口，说要帮人缝补，她便得兑现，遂拿过针线将那破口处用彩丝绣了只蝶子补起来。
午后，姜容到旁院去给李明远送衣袍，在房门口，与那正是往外出的少年撞了个满怀，这一身的力道，将她撞得脚步不稳后退了几步。
再往后就是石阶，李明远慌了神色，手一抓，捞住了人的衣襟：“当心！”
他都后悔了，还不如不捞她，把人胸前肚兜都扯了开，好似他是什么无耻之徒。
但她把手里的衣袍递给他，拢好衣裙，看着他仍旧弯唇一笑，眼底荡开星星点点光芒，并未怪他。
姜容翻开他怀里的衣袍，指着衣襟处自己补的针线给他看，让他放心穿。
李明远低头，衣襟处的一对儿黄蓝蝶子绣工精湛，栩栩如生，如此竟也瞧不出这处的瑕疵，忍不住扬唇笑嚷：“多谢……”
但他抬眉时，却见她己转了身去。
李明远几步追上，堵住去路：“过几日团圆节，东街放焰火呢，大人不在府里，你也去看？”
姜容错愕看着面前少年，确定他是要让她与他一同去看那焰火，不由连连摇头。
这京城里到处都是严枭的眼线，她躲还来不及，怎能上街去。
李明远却不理会，只道她是羞涩，抖着手里的衣袍笑声：“等我换了衣裳，去喊你，我看你年岁与我差不了多少，怎得总是一副死气沉沉模样，若是因着个负心郎郁郁寡欢，整日窝在府里，当真是不值得。”
姜容哭笑不得，与他摆手，解释自己并非如此不出府去。
但她如何比划，这少年都如吃了秤砣一般，抛下一句“等我”，便回房里换衣袍去了。
姜容溜回自己院子里去，想着待会儿他来喊她，她不给他开门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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