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公本是为了宸贵君的事情着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有些话说的过火。
宫里谁都知道,他是宁王殿下的心尖宠。
得罪了他,若是日后和宁王殿下告状,吃不了兜着走。
“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不敢同皇夫说,便一味的欺软怕硬来质疑我吗?”
“你搞搞清楚,是皇夫让我来的,不是我求着来的。”
崔公公赔着笑脸,“苏侧夫教训的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消消气,消消气。”
顾听晚不想再搭理他,独自去椒兰殿后殿找了个台阶揉腿。
这膝盖要重视起来,再不重视要废掉了。
崔公公让人将药方在太医院过了好几遍,确定可用。
才稍稍放下心来,命人按照药方准备熬药。
腊月的宫苑,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捂得严严实实。
朱红的宫墙,琉璃瓦上积着沉甸甸的雪壳,天地间只剩一片刺骨的苍茫。
廊檐下,两个冻得缩手缩脚的宫人,守着咕嘟作响的药罐。
苦涩的药气混着滚烫的水汽,在风雪中弥漫开来,形成一小团朦胧的白雾,旋即又被寒风撕扯、吹散。
她们的脸颊冻得通红,手指也僵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轮流用小扇子轻轻扇着火,眼睛警惕地瞟着西周。
顾听晚闻着一墙之隔的药味弥漫,有点后悔,前几日应该一并给自己也开点药才对。
年长些的宫人凑近药炉,借那点微薄的热气暖了暖几乎冻僵的手。
“听说了么?齐大人……擢升翰林院首席学士了。”
另外一个宫人正小心地揭开铫子盖查看药汤,闻言手一抖,盖子险些磕在铫子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消息自然灵通,”那人洋洋得意,“今天早朝,宁王殿下……一力举荐的。”
“可我听说……那位王夫殿下……不是……不大得宠么?” 她朝着偏殿的方向,极其隐晦地努了努嘴,“得宠的那位……不是正在里头侍疾呢?”
未尽之语,是深宫里心照不宣的冰冷现实。
年长的宫人嗤地一声,伸手拨了拨炉中微弱的炭火。
“再不得宠,也是正经王夫。母亲升了翰林院的官,修史撰诏的……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卷着雪片袭来,吹得药炉上的白雾剧烈翻腾,冻得两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顾听晚从风雪呼啸的廊下钻进殿内,还没来得及茫然,就听到就被内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连忙绕过屏风疾步奔至床榻前,烛光昏暗,映着宸贵君那张枯槁得脱了形的脸。
他蜷缩在锦被里,身体却像秋风中的残叶,随着每一阵剧烈的呛咳而痛苦地颤抖。
每一次喘息,喉咙深处都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一台破旧的风箱。
“咳……咳咳……怎么还……不死。”
宸贵君终于咳得稍歇,眼神涣散,空洞地越过顾听晚的肩头,茫然地看向床顶繁复模糊的帐幔深处。
顾听晚连忙安慰道:“这药初始几日的确难熬,宸贵君福泽深厚,马上就可以见好的。”
“……福泽?”
他喘了一口粗气,几乎绝望地说道:“早就该死了。”
“这宫里没人在意你的死活,墨儿他不过是怕你死在他手上,砸了他的招牌罢了。”
慕容熙的身影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朝服,肩头落着未拂去的雪,在殿内暖融的空气中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
她手中提着一个朱漆食盒,盒盖边缘正丝丝缕缕地溢出温暖的白气。
顾听晚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她,本来有些气她嘴毒。
可看到她人后,顾听晚下意识地往前迎了半步,眼睛都亮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今日腊八。”慕容熙将食盒递给他,“安羽惦记着你,特意熬了腊八粥,托我带来。”
安羽这小子,真有良心。
“多谢殿下。”
慕容熙的目光扫过榻上人,“皇上忧心宸贵君玉体,说待政务稍缓,不日便会亲自前来探望。”
宸贵君猛地吸了一口气,“本君的身体,自有人照料,不必……你和皇上……费心。”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身体痛苦地弓起,像一只被踩断脊梁的虾。
慕容熙嘴角微扬,笑得恶毒,“那是最好,微臣恭祝宸贵君,身子早日康复,延年益寿,恩宠不衰。”
“你——”
慕容熙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微臣如何?”
“你和皇上,真是……”
“这还多亏了宸贵君,没有宸贵君苟延残喘,翻云覆雨,何来今日的宁王。”
慕容熙最看不惯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宸贵君要么快点好起来承宠,要么就利索点去死,早日和先帝团聚,半死不活的,真是叫人笑话。”
“……你说……什么?”宸贵君明显是被气到了,唇角颤抖的,一首在猛咳。
“殿下……”顾听晚瞳孔地震,拉着慕容熙的袖口,示意她别说了。
宸贵君本就求生欲不高,他现在的状态,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第一次见宸贵君时,也曾想过,她们父女的关系可能不太好。
但没想过,她们的关系甚至可以差到,她不愿自称儿臣。
慕容熙甩开他的手,森然道:“微臣说,宸贵君您,若当真对先帝一片忠贞,景和三年,先帝龙驭宾天之时,您就该一根白绫,或者一杯鸩酒,追随先帝于九泉之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这二十余年。”
烛火跳跃的光芒,在慕容熙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她咬着牙,微微歪头,“真是可笑,既然选择了苟活,那就该有苟活的样子!”
“可你贪生怕死,舍不得这人间富贵荣华,却又想给自己立一座贞节牌,博得个情深义重的虚。”
“既要又要,这吃相真是难看得令人作呕,微臣若是先帝,九泉之下,也要废了你那皇夫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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