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轻轻合上了,隔绝了外面压抑的走廊,也把苏明华最后一点力气抽干了。
她靠在门边的墙上,后背贴着冰凉的白瓷砖,才没让自己滑下去。
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眼底一片通红的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助理把一杯温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她也没喝,只是机械地握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低低的“嘀嘀”声,像是某种生命的倒计时,又像是唯一的慰藉。李念喻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氧气面罩扣在她脸上,随着微弱的呼吸,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得让人心慌。
手腕上缠着纱布,遮住了底下刺眼的勒痕。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进她纤细的血管。
陈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首。她的目光一首没离开过李念喻的脸,眼神沉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底下藏着多少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知道。
手臂上的纱布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仓库里的凶险。她伸出手,动作极轻地,用指腹碰了碰李念喻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尖,冰凉。
“念喻……”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回应她的,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声。
——
病房外,那堵冰冷的墙成了傅清凇唯一的支撑点。
他背靠着墙,身体沉重地往下滑,最后几乎是半坐半瘫在冰凉光滑的地砖上。
赤着的双脚上,血污和尘土己经干涸结块,像套着一层丑陋的壳。
肩膀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钻心刺骨,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牙关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脸颊上苏明华留下的指印己经肿起,嘴角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血丝也干涸了,凝固在皮肤上,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他不敢进去。
他不敢看。
他怕看到念喻毫无生气的样子,怕看到苏明华淬了冰的眼神,更怕……怕念喻万一醒来,看到他。
走廊里空荡荡的,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他把脸深深埋进没受伤的那只手臂里,额头抵着同样冰凉的膝盖。苏明华那句没说出口的“又被”,还有那无声的控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扎进他的脑子里。
“又被……”
“又被……”
那意味着什么?那个仓库里的畜生……他对念喻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疯狂噬咬,带来灭顶的恐惧和几乎将他撕裂的自责!如果不是他口无遮拦,如果不是他像个傻子一样把她的伤疤撕开示众,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出去?怎么会落入那种境地?!
“唔……”一声压抑的、极度痛苦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得更紧,肩膀的伤口因为剧烈的颤抖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悔恨像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
病房里,时间粘稠地流淌。
仪器规律的“嘀嘀”声,不知何时起,似乎被另一种细微的声音盖过了。
陈熙猛地抬头,身体瞬间绷紧!
病床上,李念喻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像是陷入了极其痛苦的梦魇。她的头在枕头上极其轻微地左右摆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不要……” 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恐惧。
“别碰我……放开……”
“妈……妈……救我……”
那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被仪器的声音淹没,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在陈熙的心上!她立刻站起身,俯身靠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念喻?念喻?你能听见我吗?是我,熙熙!” 陈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切和安抚,她轻轻握住李念喻冰凉的手。
李念喻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深陷在可怕的梦境里。
她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挣扎,被绑着点滴针头的手腕微微扭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走开……别过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充满了惊惶和无助,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好黑……好冷……别绑我……”
“念喻!醒醒!你在医院!安全了!熙熙在!” 陈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门外的傅清凇,被病房里突然细微变化的动静惊动。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传出的声音太微弱了,隔着门板几乎听不清,但他捕捉到了陈熙那骤然提高的、充满紧张的呼唤!
念喻……她在说话?她在哭?
她在……求救?!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肩膀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重摔回地上。
他不管不顾,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抠着光滑的地砖,指甲几乎要翻折,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像条濒死的鱼,拼命地、一点一点地挪向那扇门!
病房里,李念喻的挣扎似乎更剧烈了些,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药……好苦……好晕……”
“……不要打针……求求你们……”
“……傅清凇……我恨你……都是你……”
最后那一声模糊的、带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傅清凇……我恨你……都是你……”,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厚重的门板,依旧清晰地、狠狠地烫在了傅清凇刚刚挪到门边、正把耳朵死死贴在门板上的那只耳朵里!
嗡——!
傅清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我恨你……都是你……”在颅内疯狂地回荡、撞击!像重锤,一下,又一下,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支撑彻底砸得粉碎!
他贴在门板上的身体瞬间僵硬,然后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只贴在门上的手,五指猛地蜷缩,指甲狠狠抠进门框的油漆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窒息!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汹涌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脏污和干涸的血迹,无声地、狼狈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门内,是念喻在药物和噩梦双重折磨下的痛苦呓语和无声的控诉。
门外,是傅清凇被彻底击垮后无声的崩溃和淹没一切的绝望。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同样被痛苦撕裂的世界。
只有仪器冰冷的“嘀嘀”声,还在不知疲倦地记录着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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