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船，一点点艰难地上浮。周向阳感觉后背硌得生疼，身下是粗糙的、带着尘土气息的地面。耳边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在飞。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等视线稍微适应，他懵了。
青灰色的砖墙，斑驳掉漆的木头柱子，头顶是狭窄的一方灰蒙蒙的天空。身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灰味和……嗯？还有一股子熟悉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浓郁的麻辣烫红油混合着辣椒碎的味道？
他猛地扭头，一张近在咫尺、沾着几点油星和辣椒碎末、写满了惊恐和茫然的脸撞入眼帘。是孟子艺！她身上的戏服还在，只是那月白色己经变成了灾难现场般的泼墨红油抽象画，她整个人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空难”中缓过神。
“孟…孟姐？”周向阳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
孟子艺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他脸上，瞳孔里是同样的惊魂未定和“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哲学拷问。“我…我的麻辣烫……”她下意识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
麻辣烫？周向阳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和孟子艺以一种极其诡异、纠缠不清的姿势摔在一起，她的戏服袖子还压在他腿下。
“喂！哪来的野丫头！搁这儿挺尸呢？挡着道了知不知道！”
一个极其尖利、刻薄、带着浓重京腔的女高音像把锥子，狠狠扎破了两人间的迷茫死寂。
两人同时一哆嗦，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斜襟褂子、脑后挽着个紧绷绷小圆髻、颧骨高耸、满脸横肉的老太太，正叉着腰，站在几步开外的月亮门洞下。老太太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地上姿势不雅的孟子艺，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她身后还跟着个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一脸苦相，唯唯诺诺的样子。
周向阳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老太太…这打扮…这场景…这他妈不是《情满西合院》里那个战斗力爆表的贾张氏和她儿子贾东旭吗？！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魔幻的现实，身侧的孟子艺终于从巨大的惊吓和“麻辣烫空难”的打击中回魂了。巨大的委屈、惊吓、再加上眼前这凶神恶煞的老太婆的呵斥，多重暴击之下，她属于“笨蛋美人”那根筋彻底绷断了。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完全是应激反应，手像装了弹簧一样猛地从自己那个随身斜挎的、同样沾满红油的小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对着正气势汹汹逼近的贾张氏就按了下去！
嗤——！
一道透明的水雾，在午后浑浊的阳光里，精准地、迅猛地喷了贾张氏满脸！
空气瞬间凝固。
贾张氏冲锋的姿势僵在原地，三角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脸上那股子冰凉、略带刺激性的液体。那液体迅速渗透，流过她沟壑纵横的皮肤。
下一秒——
“嗷——！！！”
一声凄厉到能掀翻房顶的惨嚎划破了西合院死寂的空气！贾张氏像被滚油泼了，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原地疯狂地蹦跳起来，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
“我的脸！我的脸！烫死啦！疼死啦！妖术！这丫头片子使妖术害我！东旭！东旭！快！快抓住这俩敌特分子！他们要毁了我的脸啊！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
她一边嚎叫，一边胡乱地用手抹着脸。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廉价劣质的粉底、胭脂、眉笔被卸妆水溶解，混合着泪水（辣的？还是吓的？）和油汗，在她那张老脸上肆意流淌，洇开一片片红白黑交织的污迹，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又像是年久失修的庙里那斑驳掉漆的泥塑神像，狰狞可怖，透着一股子荒诞的诡异。
她身后的贾东旭早就吓傻了，呆若木鸡。而随着贾张氏那杀猪般的嚎叫，西合院里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塘，瞬间活了过来。
“吱呀”、“哐当”！
一扇扇糊着旧报纸的木头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个穿着灰扑扑、样式老旧衣服的身影探出头，或是急匆匆地从各个角落涌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了惊愕、好奇，还有深深的警惕和怀疑。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齐刷刷地刺向院子中央那两个穿着奇装异服、一个泼了贾张氏一脸“妖水”、一个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天外来客”。
“咋回事？老嫂子？”
“敌特？！”
“哎哟喂！这脸上…这啥玩意儿？真…真吓人！”
“快！快围起来！别让这俩搞破坏的跑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汇成一股充满敌意的洪流，将周向阳和孟子艺彻底淹没。人群像一堵不断收紧的墙，缓缓地、带着巨大压迫感地围拢过来。每一道目光都像带着倒钩，刮得人皮肤生疼。
孟子艺看着贾张氏那张“五彩斑斓”还在疯狂咒骂的脸，又看看周围这群穿着仿佛从历史课本里走出来的、眼神不善的陌生人，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却毁于一旦、散发着浓烈麻辣烫气息的戏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终于压垮了她。
“呜……”她小嘴一瘪，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沾满红油尘土的地面上，肩膀无助地抽动起来。
周向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贾张氏那凄厉的“敌特分子”在疯狂回荡。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解释，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目光扫过一张张逼近的、写满时代烙印的陌生面孔——三大爷阎埠贵推着眼镜，眼神探究；一大爷易中海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二大爷刘海中挺着肚子，官威十足……再落回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完全状况外的孟子艺身上。
完了。这下真完了。这开局……地狱难度都不够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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