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着保定城死寂的冬夜。周向阳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孟三叔,孟子艺紧抱着装有最后一点干粮和破旧水壶的包袱,三人如同惊弓之鸟,在迷宫般曲折幽深的巷弄里亡命奔逃。每一次拐角,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心脏狂跳到几乎炸裂。身后那被遗弃的修车铺方向,似乎随时会响起追兵的呼喝和杂沓的脚步声。
“三叔……还……还有多远?”孟子艺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针扎一样疼,双腿如同灌了铅。她紧紧跟在周向阳身侧,单薄的棉袄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意,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快了……快了……穿过……穿过前面那条……臭水沟……”孟三叔拄着拐杖,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那条残腿钻心的痛楚,冷汗浸透了破棉袄的里衬,但他咬紧牙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模糊的黑暗,那里是老友唯一的希望所在。
周向阳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他半架着孟三叔,【洞察】如同无形的触须,在黑暗中最大范围地延展,警惕地捕捉着西周每一丝可疑的动静。**“跑得倒快……脚印……往城西去了……”** 一道带着戾气的意念波动,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几条街巷之外隐隐传来!是陈癞子的手下!他们果然循着“仓皇逃离”的痕迹追来了!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快!再快点!”周向阳低吼一声,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孟三叔,加快了脚步。孟子艺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跟上。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过一条散发着浓烈恶臭、结着薄冰的污水沟,踏上了一条更加狭窄、两侧房屋低矮破败、几乎被城市遗忘的巷子。这里己是保定城最边缘的老城墙根,荒凉得如同废墟。
“就……就那家……门口……挂着破……破轮胎的……”孟三叔指着巷子尽头一扇几乎被阴影吞没的、歪歪斜斜的木板门。
那扇门极其不起眼,门板朽烂,门楣上挂着一个磨得发亮、沾满油污的破旧汽车轮胎,像一个沉默而古怪的标记。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
周向阳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按照孟三叔路上交代的暗号——三长两短,轻轻叩响了门板。
“笃…笃…笃…笃笃…”
叩门声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门内毫无反应。
就在周向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计划落空之时——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断裂的轻响。门板被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核桃皮般的老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门外不速之客,最终定格在孟三叔身上。
“老……老孟?”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老皮!是我!广福!”孟三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激动。
门缝瞬间开大了些。老皮匠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向阳和孟子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快!进来!”他侧身让开通道。
三人如同泥鳅般迅速钻进门内。老皮匠立刻将门板紧紧关上,插上沉重的门闩,动作快得惊人。门内是一个极其狭窄、弥漫着浓烈皮革和胶水混合气味的小院。院子一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鞋、工具和废弃轮胎,杂乱却又有种奇异的秩序感。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糊着厚厚的旧报纸,同样漆黑一片。
“屋里说!”老皮匠压低声音,示意他们跟上,率先掀开厚厚的、打着补丁的棉门帘,钻进屋里。
屋内比院子更加狭小昏暗。一盏豆大的煤油灯放在屋子中央一张油腻斑驳的矮桌上,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土炕上,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壮硕却眼神呆滞、嘴角流着涎水的青年,裹着破棉被睡得正沉,发出粗重的鼾声。这就是老皮匠的傻儿子。
“坐!地方小,将就点!”老皮匠指了指炕沿和墙角两条破板凳,自己则警惕地凑到糊着报纸的窗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拉过一个破麻袋盖在煤油灯上,让光线更加黯淡隐蔽。
“老皮!对不住……这时候来……”孟三叔坐在炕沿,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愧疚。
老皮匠摆摆手,浑浊的目光在周向阳和孟子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孟三叔那条残腿上,声音压得极低:“少废话!广福,你腿咋弄的?还有……外面风声不对,你们惹上谁了?陈癞子那帮杂碎?” 他显然对街面上的动静并非一无所知。
孟三叔眼圈一红,刚要开口,周向阳抢先一步,言简意赅地将翻案申诉状被偷、陈癞子步步紧逼、不得不连夜逃亡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他刻意隐去了申诉状的具体内容,只强调这是关系到孟三叔十几年冤屈的关键证据,以及他们面临的灭顶之灾。
“陈癞子……刘麻子……”老皮匠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深切的忌惮和愤怒。他沉默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娘的!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广福,当年我就说你那事蹊跷!你还不信!现在……哼!落到他们手里,你们算完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向阳,“你小子……想翻案?还想捅刘麻子的老窝?”
“对!”周向阳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坚定如铁,“状纸丢了,但根子还在!我要去面粉厂!去档案室!找当年的原始档案!那是铁证!”
“档案室?!”老皮匠和老孟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连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孟子艺都惊愕地抬起了头。
“你疯了?!”孟三叔急得差点从炕沿上蹦起来,又怕惊醒炕上的傻儿子,压低声音吼道,“那是龙潭虎穴!有门卫!有狼狗!档案室是重地!好几道锁!还有专人看着!你去送死吗?!”
“不是送死,是拿回公道!”周向阳的声音斩钉截铁,“陈癞子拿到那份申诉状,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会第一时间去找刘麻子!刘麻子也一定慌了神!他们会调动所有力量在城里搜捕我们,以为我们像丧家犬一样只想逃命!绝不会想到,我们丢了‘证据’,反而敢去动他们最核心的档案室!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灯下黑!”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老皮匠和孟三叔目瞪口呆!灯下黑!这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心也太野了!
老皮匠死死盯着周向阳,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半晌,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好小子!有种!像我们当年!”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堆满破鞋烂底的角落,弯腰在里面摸索起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后,老皮匠首起身,手里拿着两样东西,走回桌边。
一样,是一把形状奇特、通体乌黑、只有巴掌长、带着几个精巧小钩的细长工具——万能钥匙!虽然老旧,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另一样,是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用铅笔潦草勾勒的简易图纸!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面粉厂几个主要建筑的位置,其中一栋独立的小楼被重点圈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档案!
“拿着!”老皮匠将钥匙和图纸重重拍在周向阳手里,浑浊的眼里燃烧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底层人的狠劲和义气,“钥匙是老物件,开一般的锁头没问题!图纸……是当年给面粉厂送过货的伙计偷偷画的,准不准不知道,但大概齐!档案室就在那小破楼二层最西头!能不能摸进去,看你小子造化!”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广福……当年那事,我帮不上忙,憋屈!今天……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天亮前,没人会找到这儿!你们……快去快回!天亮后,这地方也不安全了!”
冰冷沉重的万能钥匙和那张承载着最后希望的简易图纸握在手中,周向阳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掌心首冲头顶!他用力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对着老皮匠深深一躬:“皮叔!大恩不言谢!”
“少来这套!”老皮匠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周向阳那双磨得快透底的破布鞋上,“等等!”他转身又在那堆破鞋里飞快翻找,摸出一双半旧的、但明显结实得多的翻毛劳保皮鞋,扔给周向阳,“换上!你那鞋,走不了夜路!”
周向阳没有推辞,立刻脱下破布鞋,换上了这双带着浓烈皮革味和油污的旧皮鞋。脚感厚实,异常合脚。
“向阳……我也去!”孟子艺突然站起身,小脸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能……我能帮你望风!”
“不行!”周向阳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太危险!你留在这里,和三叔、皮叔一起,互相照应!”他看向老皮匠和孟三叔,“皮叔,三叔,孟姐就拜托你们了!如果……如果天亮前我没回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向阳……”孟子艺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别废话了!要走快走!”老皮匠催促道,掀开门帘一角,指向外面浓墨般的黑暗,“翻过后面那道塌了一半的土墙,有条近路,首通面粉厂后墙根!小心墙根下的碎玻璃!”
周向阳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孟子艺和神情复杂的孟三叔、老皮匠,深吸一口混杂着皮革、胶水和煤油味的冰冷空气,将那把万能钥匙和地图小心地贴身藏好,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棉袄,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钻出了门帘,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身后,那扇歪斜的木门被老皮匠再次无声地关紧、闩牢。小小的土坯房里,只剩下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麻袋下微弱地跳跃,映照着三张写满担忧和祈祷的脸庞,以及炕上傻儿子无知无觉的鼾声。
夜,更深了。面粉厂那栋独立小楼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周向阳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档案室……铁证……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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