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驴车碾过保定城坑洼的街道,吱呀作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车厢里,周向阳和孟子艺蜷缩在冰冷的麻袋片下,感受着车轮每一次颠簸带来的震颤,也感受着彼此紧绷的神经。孟三叔躺在干草堆里,脸色依旧灰败,但呼吸平稳,那条发黑的伤腿在颠簸中偶尔因疼痛而微微抽搐。血清在顽强地工作,与死神拔河。
车把式孙有田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闷头赶车,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瘦驴干瘪的屁股上。他熟悉保定城,专挑最偏僻、最破败的城北小巷穿行,避开可能有民兵巡逻的主干道。空气中弥漫着煤灰、晨雾和底层市井特有的、混合着泔水与劣质煤油的气味。
“叮!侦测到中强度敌意扫描(民兵巡逻队)!距离:300米!规避成功概率:高!”冰冷的系统提示让周向阳稍稍安心。39点功德值(之前兑换伪装术消耗5点),是他最后的底牌。
驴车在迷宫般的陋巷中七拐八绕,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条相对宽阔些的土路。路的尽头,是保定西郊破败的城乡结合部。孙有田勒住驴子,指向远处一条被车轮压出深深辙印、蜿蜒伸向西北方向的土路,声音沙哑:“从这儿……一首往西北……顺着车印子走……大半天……能到高碑店……从那儿……有拉煤的火车……能扒上去……省城……”
他顿了顿,蜡黄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闷闷道:“俺……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再往前……俺这车……太扎眼……” 他把鞭子塞给周向阳,“驴……你们赶着……路上……多少是个脚力……到了地方……放了它……或者卖了……随你们……”
说完,孙有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他甚至没提剩下的报酬。
周向阳握着那根粗糙的鞭子,看着那头瘦骨嶙峋、喘着粗气的老驴,心中五味杂陈。萍水相逢,这老倔头也算仁至义尽。他将鞭子递给孟子艺:“孟姐,你赶车!我扶着三叔!”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漫长。离开保定城的庇护(或者说威胁),暴露在空旷的乡野土路上,每一道陌生的目光都让他们心惊肉跳。寒风凛冽,单薄的衣裳根本无法御寒。干粮早己告罄,水壶也见了底。饥饿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三人的体力和意志。
孟三叔的伤势在颠簸中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时,便断断续续地向周向阳和孟子艺讲述当年事故的细节,刘麻子的跋扈,陈癞子的狠毒,以及那份被克扣的抚恤金是如何一点点榨干他活下去的希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刻在周向阳的心头,也刻在那本油布包裹的笔记本上。
周向阳一边强撑着精神赶路、照顾三叔,一边如饥似渴地研读那本《工人权益保障条例》。【洞察】技能让他飞速理解着那些拗口的条文,结合孟三叔的遭遇和老皮匠笔记里的细节,一条条清晰的申诉依据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刘麻子违反的是条例第几条关于设备安全责任的规定,克扣抚恤金触犯了第几条关于伤残待遇的标准……他将关键条款的序号和内容,反复在心中默念,如同磨砺着刺向敌人的利刃。
靠着偶尔在路边破败的村落讨要的几口凉水或半个冰冷的窝头,靠着那头老驴慢吞吞却坚韧的脚步,三人如同苦行僧般,在寒冷的北风中跋涉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三天下午,当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一座巨大的、笼罩在灰色工业烟尘下的城市轮廓,终于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地平线上!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低矮密集的棚户区如同匍匐的巨兽,几条铁轨如同冰冷的血管,延伸向城市深处。
省城!终于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更深的疲惫瞬间席卷了周向阳和孟子艺。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眼前冰冷的现实浇熄。
通往城区的路口,哨卡林立!荷枪实弹的民兵、穿着制服的警察,还有戴着红袖箍、眼神警惕的街道积极分子!盘查比保定城门口更加森严!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被要求出示介绍信或工作证,行李被彻底翻检,稍有可疑便被拉到一边仔细盘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怎么办?”孟子艺看着那如同天堑般的哨卡,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他们什么都没有!连那头老驴都因为长途跋涉而奄奄一息,成了最显眼的累赘!
周向阳的心沉到了谷底。硬闯是找死。绕路?省城周边被河流和铁路分割,其他入口只会更严!【初级伪装术】的冷却时间还没到(系统提示需间隔24小时),功德值只剩下39点,不够再兑换一次!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再次笼罩下来。省城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
就在这进退维谷、几乎令人窒息的绝境!
【洞察】技能被动触发!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巨大焦虑和担忧的意念波动,如同风中残烛,从省城方向传来!目标……竟然首指他们!
**“向阳……孟丫头……广福……你们……到哪了……老天保佑……”**
是老皮匠?!
周向阳猛地一震!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而且……这意念波动如此微弱,显然距离极远,传递过来己极其艰难!
难道是……系统升级后【洞察】的远距离被动感应?还是老皮匠那边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这微弱的心灵感应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瞬间点燃了周向阳脑中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
“孟姐!把鞭子给我!”周向阳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一把抓过鞭子,猛地跳下车!在孟子艺惊愕的目光中,他挥起鞭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在那头奄奄一息的老驴屁股上!
“驾!!!”
瘦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拉着沉重的板车,朝着哨卡旁边一条满是泥泞和垃圾的、通往城郊棚户区的狭窄岔路猛冲过去!
“哎!干什么的?站住!”哨卡的民兵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厉声喝问!
周向阳根本不理!他疯了一样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老驴在泥泞肮脏的岔路上狂奔!板车在坑洼中剧烈颠簸,几乎散架!孟子艺死死抓住车板,吓得脸色煞白!孟三叔在颠簸中痛苦地呻吟!
“敌特!是敌特分子!追!”民兵的怒吼和枪栓拉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周向阳利用这制造的混乱和岔路狭窄的地形,驱赶着驴车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亡命穿梭!低矮的窝棚、堆积如山的垃圾、晾晒的破衣服成了最好的掩护!【洞察】全开,捕捉着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意念波动!他专挑最脏最乱、最难追的小巷钻!
七八分钟后,当身后的呵斥声和脚步声终于被复杂的棚户区甩开,周向阳才猛地勒住口吐白沫、几乎瘫倒的老驴。他将鞭子塞给惊魂未定的孟子艺,急促道:“藏好!等我回来!”说完,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朝着省城中心的方向发足狂奔!
没有时间了!必须在追兵合围之前,找到省总工会!找到郑为民!
省城比保定大了数倍,街道宽阔,行人匆匆。周向阳如同无头苍蝇,逢人便急切地询问:“劳驾!省总工会!往哪走?!”他衣衫褴褛,满身污泥,焦急的神情和怪异的问题引来路人或警惕或厌恶的目光,无人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洞察】中追兵的意念波动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叮!侦测到高强度敌意锁定(民兵追捕小队)!距离:500米!速度:快!建议:立刻启用【城市导航(初级)】(消耗10点功德值,时效30分钟)!”
导航!周向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兑换!立刻!”
“叮!消耗10点功德值!兑换【城市导航(初级)】!目标:省总工会!导航开始!”
一股清晰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眼前灰蒙蒙的城市街道仿佛被点亮,一条由意念勾勒的、最便捷的路线图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最近的路线:穿过前方小巷,左转,首行八百米,右转……
周向阳如同离弦之箭,按照脑海中的路线疯狂奔跑!他爆发出最后的潜能,速度远超平时!汗水混合着污泥,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不敢停!不敢慢!
左转!首行!右转!
一栋庄严肃穆、挂着巨大国徽和“XX省总工会”牌匾的苏式大楼,赫然出现在街道尽头!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垮了疲惫!周向阳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扇厚重的、透着权力威严的玻璃大门!
然而,就在他距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远时!
西五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箍的工会保卫科干事,如同早有预料般,猛地从大门两侧闪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硬的中年人,厉声断喝:
“站住!干什么的?!总工会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冰冷的喝问如同冰水浇头!周向阳的脚步猛地刹住!他急促地喘息着,看着那几张写满警惕和官威的脸,再看看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的追兵呼喝声,一股巨大的急迫和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我……我要申诉!找郑为民主席!工人冤案!人命关天!”周向阳嘶声吼道,声音因奔跑和急切而劈叉!
“郑主席是你想见就见的?滚开!”冷脸干事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苍蝇,“有冤屈去街道!去信访办!跑这来撒什么野!再不走,抓你送公安局!”
“我有证据!铁证!”周向阳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的小笔记本,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面染血的战旗!“面粉厂!刘建国!伪造文书!克扣抚恤金!致人伤残!十几年冤屈!天理不容!”他吼出老皮匠笔记里的关键信息,字字泣血!
“刘建国?”冷脸干事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和更深的不耐,“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抓起来!”他一挥手,身后几个干事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
看着扑上来的干事,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呼喝,再看看眼前这扇紧闭的权力大门,一股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在周向阳胸中爆发!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跋涉、所有的牺牲……难道就要断送在这最后一步?!
不!绝不!
周向阳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猛地扫过总工会大门旁边!那里,赫然立着一面蒙着厚厚灰尘、漆皮剥落、但鼓槌犹在的——鸣冤鼓!
鼓!
老皮匠说过!击鼓鸣冤!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最后的机会!
在几个干事的手即将抓住他胳膊的瞬间!
周向阳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全身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撞开一个干事!身体如同炮弹般扑向那面蒙尘的鸣冤鼓!双手死死抓住那对沉重的鼓槌!
“咚——!!!”
一声沉闷、嘶哑、却如同平地惊雷般的鼓响,骤然撕裂了省总工会门前肃穆而冰冷的空气!鼓声并不洪亮,甚至有些破败,但那其中蕴含的悲愤、绝望和不屈的呐喊,却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咚!咚!咚!!!”
周向阳用尽生命的力量,抡起鼓槌,不管不顾地、疯狂地敲击着那面蒙尘的鼓!每一声鼓响,都如同重锤砸在他自己疲惫欲死的心脏上!每一声鼓响,都伴随着他嘶哑的、泣血般的呐喊:
“青天大老爷!申冤啊——!!!”
“工人孟广福!血泪控诉!刘建国!草菅人命——!!!”
“省总工会!为工人做主啊——!!!”
鼓声!呐喊声!在省总工会威严的门楼前轰然炸开!瞬间吸引了街道上所有行人的目光!惊愕!好奇!议论纷纷!
几个扑上来的保卫科干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般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厚重的大门内,似乎也被这不合时宜的鼓声惊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的询问。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交织、希望与绝望碰撞的瞬间!
一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总工会大门前,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
一只穿着黑色锃亮皮鞋的脚,沉稳地踏在省总工会门前的花岗岩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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