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沈玉昭畏寒，陆沉舟便早早让人在主院烧起了地龙，又吩咐库房将最好的银霜炭送到她房里，连她常待的书房也熏得暖意融融。这份细致入微的体贴，让沈玉昭心头熨帖，对陆沉舟的依赖日深。
然而，这份暖意却灼痛了侯夫人林氏的眼。
主院正厅，林氏端坐上首，手中捧着一盏热茶，袅袅茶烟遮不住她眼底的阴霾。下首坐着她的心腹之一，掌管小厨房的管事娘子周嬷嬷。
“夫人，世子爷如今待那位，可真真是捧在手心里了。听说前几日世子爷亲自过问了世子夫人房里的炭火份例，还特意吩咐用最上等的银霜炭，那东西金贵着呢，往年都是紧着侯爷和您这边……”周嬷嬷觑着林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添油加醋。
林氏指尖捏着杯盖，轻轻刮着杯沿，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秋燥冬寒，人嘛，生个病也是常事。尤其咱们这位世子夫人，瞧着身子骨就弱。”
周嬷嬷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夫人的意思是……？”
林氏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两支上好的老山参？年份足，药性温补，最是适合这秋冬交接之际养身。世子爷军务操劳，世子夫人身子弱，都该补补。你亲自去挑了，用文火慢炖上几个时辰，务必熬出精髓来。晚膳后，给世子和世子夫人送去。”她顿了顿，目光幽深，“给世子夫人那碗……记得，用那套‘福寿绵长’的青玉碗盛，看着就吉利。”
周嬷嬷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林氏的用意。那套青玉碗是林氏的心爱之物，极少拿出来用。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那碗壁的釉彩里，掺了一种极特殊的“料”，遇热会缓慢析出，无色无味，单独服用并无大碍。但这“料”若与老山参汤里特意多加的一味药材——产于南疆、性极燥热的“火阳子”相合，再遇上秋燥之气，便会催生出一种极隐蔽的虚火之毒。中毒者初期只会觉得心烦气躁、夜不能寐、口干舌燥，渐渐精神萎靡，形销骨立，最终油尽灯枯而亡，连太医都极难查出端倪，只会以为是体虚内耗过度。
“夫人高明！”周嬷嬷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老奴这就去办，保管做得天衣无缝！”
陆沉舟因北境军情紧急，连着几日都在外书房与心腹幕僚和军中将领议事，时常深夜才回主院。沈玉昭心中牵挂，这日午后，便亲自炖了一盅川贝雪梨汤，想给他送去润润喉。
碧荷想跟着，沈玉昭却摆摆手：“你留下看着院子，我去去就回。”她潜意识里，想与陆沉舟有片刻独处的宁静。
外书房守卫森严，但沈玉昭身为世子夫人，无人敢拦。侍卫恭敬地行礼，低声道：“世子爷正在与几位将军议事，夫人请稍候片刻，容属下通传。”
沈玉昭点点头，捧着汤盅站在廊下等候。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带着暖意。她目光随意扫过书房半开的窗户，里面隐约传来陆沉舟低沉冷肃的部署声，还有将领们铿锵有力的应答。
等待中，一阵穿堂风拂过，将书房虚掩的里间门吹开了一条稍宽的缝隙。
沈玉昭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进去。
里间是陆沉舟小憩和处理机密文书的地方，布置简洁而冷硬。她的目光掠过书案、兵架，最终，定格在靠墙的多宝格最上方一层。
那里，静静地悬挂着一幅卷轴。
并非名家山水，也不是铁马金戈的雄图。画上只有一枝……海棠。
工笔细描，墨色浓淡相宜，将海棠花盛放时的娇艳欲滴、花瓣的薄透纹理、甚至叶脉的走向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粉白相间的花瓣，与她院中那几株西府海棠别无二致！画风细腻温柔，与陆沉舟本人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
沈玉昭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这画……为何会出现在陆沉舟最私密的内书房？还悬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他……他为何会对海棠如此执着？宫宴前那莫名的熟悉感，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些。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开了，几位身着戎装的将领鱼贯而出，见到廊下的沈玉昭，俱是一愣，随即恭敬行礼：“见过世子夫人！”
陆沉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捧着汤盅的沈玉昭时，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亮光，疲惫仿佛也消散了几分。他大步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汤盅，温声道：“怎么亲自过来了？外面风大。” 语气里的关切毫不掩饰。
沈玉昭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那扇被风吹开的里间门缝。
陆沉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幅海棠图。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握着汤盅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进去吧。”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揽着她的肩，将她带进了温暖的书房外间，并顺手关上了通往里间的门。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玉昭看着陆沉舟将汤盅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氤氲的热气带着清甜的香气升起。
“趁热喝点。”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陆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他没有追问她刚才在看什么，只是依言拿起勺子，慢慢地喝着汤。暖汤入喉，熨帖了因议事而干涩的喉咙，更熨帖了他看到她主动前来时那颗暗爽的心。然而，海棠图被她看见的冲击，依旧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味道很好。”他放下勺子，声音低沉，“有心了。”他伸手，习惯性地想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沈玉昭却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脸颊时，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一下头。
这个细微的闪避动作，让陆沉舟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他眸色一暗，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残留的一丝惊疑和疏离？是因为那幅画吗？
一股冰冷的失落感瞬间冲淡了方才喝汤时的暖意和暗爽。他缓缓收回手，指尖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周身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分。
“军务可还顺利？”沈玉昭试图转移话题，打破这微妙的凝滞气氛。
陆沉舟看着她刻意避开的目光，心底那点失落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执拗取代。他绝不允许任何东西，哪怕是前世未解的执念，再次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首接将她拥入怀中。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隔绝开所有的猜疑和不安。
沈玉昭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他身上清冽的冷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瞬间将她包围。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带着一丝压抑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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