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肃清府邸的肃杀与血腥气，烛火在灯罩里跳跃，映得沈玉昭侧脸明明灭灭。她独自坐在陆沉舟的书房内，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幅描绘着西郊沁芳园海棠林的画。画工精湛，意境却萧瑟孤寂，尤其那株特意点染得格外繁茂、却独独空出一隅的海棠树……那片空地，正是她前世孤坟所在！
指尖冰凉，心脏却像被滚油煎着。前世荒草萋萋的孤坟，今生书房里这幅隐秘的画卷……陆沉舟，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一个惊雷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炸开——难道他，也是……
“夫人！” 心腹侍卫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在门外响起，“世子……世子回来了！”
沈玉昭猛地抬头，画卷从手中滑落，飘然坠地。回来了？军报不是说至少还需十日才能班师？怎会……她霍然起身，顾不得仪态，疾步冲向门口。
夜色浓稠如墨，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勉强照亮院门。一个风尘仆仆、裹挟着北境凛冽霜雪与淡淡血腥气的高大身影，如同劈开黑暗的利剑，大步流星地踏入庭院。
正是陆沉舟。
他玄甲未卸，肩头落满霜尘，眉宇间是连日奔波的疲惫，却掩不住那双深邃眼眸中灼人的亮光。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穿透夜色，牢牢锁定了那个从书房奔出的纤细身影——他的卿卿。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玉昭看着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也支撑着她度过危机的身影，如此真实地站在眼前。他身上有伤，甲胄上带着干涸的暗色血渍，下颌绷紧，显然一路疾驰未曾停歇。是为了……她吗？为了赶回来，在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后，回到她身边？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轻唤：“……世子？”
陆沉舟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从她略显苍白却依然清丽的脸庞，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她那双蕴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眸里——惊愕、担忧、劫后余生的脆弱，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因那幅画而起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惊疑不定，看到了那份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猜测与求证。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府中情况。陆沉舟大步向前，几步便跨到她面前。他身上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战场硝烟的味道，也带着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熟悉感。
“昭昭。”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砾磨过，带着长途奔袭的干涩，却异常清晰。他伸出手，不是惯常的克制与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将她扯入怀中！
冰冷坚硬的甲胄硌得她生疼，但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他双臂收拢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不再分离。他抱得那样紧，紧得沈玉昭几乎喘不过气，紧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正以同样疯狂的速度搏动，撞击着她的耳膜。
“我回来了。” 他的唇贴在她冰凉的耳廓，滚烫的气息喷洒，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别怕，都过去了。”
沈玉昭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软化，前世的孤寂冰冷，今生的步步惊心，林氏的毒计，徐文远的污蔑，筹粮的艰难，独闯金殿的孤勇……所有的委屈、恐惧、疲惫，在这一刻，在这个坚实得如同壁垒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回抱住他冰冷的玄甲，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肩头的甲片。
“那幅画……” 她埋首在他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惊天疑问，“沁芳园的海棠……西郊那片……你画的是……是我的……” “坟”字卡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悲恸和恐惧攫住了她。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灵魂深处。他沉默了片刻，庭院里只剩下寒风呼啸和他们彼此剧烈的心跳声。良久，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浸透了血泪的沉重与释然：
“嗯。” 他承认了，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微微松开她一些，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蓄满泪水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两世的爱恋、痛悔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珍重、极其温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昭昭，” 他的声音更低，更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后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那场梦……太苦了。我眼睁睁看着你凋零，看着你葬在那片荒草里……每一株海棠，都是我迟到的眼泪，是我永世难偿的悔恨。”
他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融：
“这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不会再放手。就算踏破黄泉路，逆转轮回盘，我也要抓住你！沈玉昭，你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我的妻！”
“轰隆——” 沈玉昭的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又有什么东西轰然重建。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被证实！不是巧合，不是揣测！他也重生了！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无法磨灭的爱与悔，强势地闯入了她的今生！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深情与痛楚的俊颜，前世那个年年孤身立于海棠树下的模糊背影，终于与眼前这个铠甲染血、风尘仆仆却将她视若生命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那不是遥不可及的权臣。那是……为她而来，为她而战的陆沉舟！
心防彻底溃堤。所有的疑虑、抗拒、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排山倒海的心疼与汹涌的爱意。她猛地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主动吻上了他干裂的唇！
这是一个毫无章法、带着咸涩泪水的吻，笨拙却无比炽热。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是她对这份沉重而深沉的爱，最首接、最勇敢的回应！
陆沉舟的身体瞬间僵首，仿佛被巨大的电流击中！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狂喜与不可置信！
下一秒，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反客为主，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一手箍紧她的纤腰，将这个青涩的吻瞬间加深、掠夺！他的吻带着近乎毁灭性的力量，攻城掠地，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压抑了两世的渴望，以及深入骨髓的眷恋。冰冷坚硬的甲胄与柔软温热的身体紧密相贴，唇齿间是泪水的咸涩与彼此灵魂交融的气息。
沈玉昭被吻得几乎窒息，意识模糊，只能紧紧攀附着他，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仿佛要将她融化。在这个充满了血腥、硝烟与海棠气息的深夜庭院里，隔了两世的灵魂终于冲破所有阻碍，紧紧相拥，抵死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才稍稍松开她，额头依旧抵着她的，喘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她红肿的唇瓣和迷蒙的泪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与失而复得的珍宝终于握在手中的巨大满足。
他低笑一声，笑声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他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极致的温柔：
“卿卿，这次，不是梦。你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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