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收起那些物证，脚步虚浮地赶往宫中。
他踏入偏殿，浓重的血腥与霉味扑面而来。
胃里一阵翻滚。
林逸雪的名字，从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奸细口中吐出。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进他的心脉。
他身形剧晃，身旁内侍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他。
内侍手臂感受到了太子殿下抑制不住的颤抖。
父皇端坐堂上，龙袍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沉郁。
父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那目光，萧承煜读懂了，是痛惜，是失望，更是决绝。
“说！”萧承煜喉咙嘶哑。
他盯着那团烂泥般的人，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北狄奸细早己被折磨得不形。
对上萧承煜的目光，魂飞魄散。
奸细连滚带爬向前挪了挪。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和盘托出：“是……是林侧妃……不，是林姑娘……”
“当年，小的通过她身边一个叫碧桃的侍女，将一些‘特殊’药材，伪装成北地滋补品，分批送进东宫……”
“碧桃……”萧承煜脑中嗡鸣。
那是逸雪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后来犯错被发落了。
“特殊药材？”萧承煜心脏骤紧。
他感到窒息。
“是能慢性损伤人身体，甚至引诱旧疾发作的药……”奸细身体颤抖。
“林姑娘她，对这些药材功效表现出超出寻常的兴趣。”奸细继续招供。
“她多次询问如何搭配能让药效更好，更隐蔽，甚至主动要求加大剂量。”
“说是为太子妃身体着想，要用猛药去沉疴，还说太子妃体弱，寻常剂量不起效……”
奸细说到此处，他畏惧地缩了缩。
“够了！”萧承煜一声怒吼。
审讯室烛火晃了三晃。
他眼前发黑，耳边是奸细的供述。
林逸雪的音容笑貌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她后颈的小小梅花胎记，曾被他戏称“踏雪寻梅”。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曾是他阴郁太子生涯唯一的光亮。
她为他抚琴，为他作画，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料。
如今，这一切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些所谓的“滋补品”，她亲手为太子妃调配的“养生汤”，难道都是……
萧承煜痛苦闭眼。
《百草毒经注解》上触目惊心的批注，此刻与奸细供词丝丝入扣。
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碾碎成齑粉。
他从宫中出来，如同行尸走肉。
深秋寒风吹透了他，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没有回东宫，那个曾温馨的地方，此刻让他窒息。
他脚步沉重，漫无目的，最终停在苏晚院门外。
苏晚见他失魂落魄，心中了然。
她没有多问，默默为他沏了一杯安神茶。
茶香清淡，带着一丝药草的微苦。
萧承煜接过茶盏，滚烫茶水入手。
暖不了他冰冷刺骨的心。
他将奸细供词，连同毒经发现，一五一十告诉苏晚。
苏晚静静听着，眉心微蹙。
萧承煜说完，苏晚缓缓开口：“殿下，奸细供词指向林侧妃，但臣妾以为，林侧妃并非主谋，更像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萧承煜猛地抬头：“此话怎讲？”
苏晚冷静分析：“林侧妃一介深闺女子，即便略懂岐黄，怎会轻易接触北狄奸细，对阴毒药性了如指掌？”
“她对药材功效的‘过度兴趣’，以及‘要求加大剂量’，听起来更像是受人指使，或被人刻意引导，甚至蒙蔽利用。”
“一个从未真正接触过阴暗面的人，突然对毒药如此‘热衷’，本身就可疑。”
苏晚顿了顿。
她继续分析：“能利用北狄奸细，巧妙布局多年，将毒药融入日常饮食，神不知鬼不觉侵害太子妃。”
“这幕后之人，其心之毒，其谋之深，恐怕远不止针对太子妃。”
“东宫安危系于国本，其最终目的，或许指向至高无上的皇权。”
萧承煜的心脏重重一跳。
苏晚的话，劈开他混乱思绪。
逸雪如果被利用，她是不是也身不由己？
这个念头让他恐惧又抱一丝奢望。
他看向苏晚，眼中露出近乎依赖的神色：“你的意思是，逸雪她可能也是受害者？”
苏晚摇头：“臣妾不敢断言。”
“但从医理分析，若林侧妃当真对那些药材感兴趣，并亲自接触调配。”
“那么她本人，是否也可能在不知情下，长期接触了某种能影响心智的药材？”
“例如南疆迷魂草，或西域摄心术，又或被特殊手段控制？”
“使得她性情大变，行事偏激而不自知。”
林逸雪的形象在萧承煜心中变得更加复杂。
不再是单纯的白月光，而是一个被浓雾包裹的谜。
“影响心智的药材？特殊手段？”萧承煜喃喃。
他想起林逸雪后期偶有的失神和偏执，甚至对太子妃异乎寻常的“关切”。
当时只以为忧思过重，如今想来，却另有深意。
他陷入更深挣扎。
是彻底揭露林逸雪罪行，维护皇室尊严，给太子妃交代？
还是为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去追查幕后黑手，还她“清白”？
可那样，如何面对险些丧命的太子妃，如何面对父皇期望，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苏晚，”萧承煜声音艰涩，带一丝恳求，“你认为，孤该如何处置？”
苏晚垂眸：“殿下，臣妾只负责查明真相，如何决断，在于殿下。”
萧承煜深吸一口气，胸中郁气稍散。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夜色沉沉，风灯摇曳。
“林逸雪之事，暂时压下，不宜对外声张。”他沉声决定。
萧承煜转过身，目光紧紧锁住苏晚：“苏晚，孤需要你！”
他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孤要你，查清林逸雪事件的全部真相！”
“查出她为何会牵涉其中，查出她背后那只操控一切的手！”
“无论是谁，孤都要他付出代价！”
“生要见人，死要问个明白！”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
她缓缓屈膝：“臣妾，遵命。”
那杯早己凉透的安神茶，此刻仿佛又在舌尖泛起一丝微苦，却也激起她心底一股不服输的清明。不把这水搅浑，又怎能看清底下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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