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祈愿之树，一夜未眠。半透明的金色叶片轻柔摇曳，叮咚之声如同一曲安魂的歌谣，拂过林雯溪焦灼的灵魂。
天光微亮时，苏晚推开房门，看到林雯溪正坐在树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紧绷的死气，似乎被这棵神奇的树抚平了许多。她一夜未睡，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感觉好些了吗？”苏晚轻声问。
林雯溪抬起头，对她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嗯，这里……很安静。”
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萨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是眼底有掩不住的青黑。她身后，阿斯格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悄然立着。
萨拉的视线在院中扫了一圈，语气生硬地催促：“收拾好了就走，大萨满要带你们去个地方。”
她的目光刻意避开了阿斯格，仿佛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随从。而阿斯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却始终落在萨拉身上，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关切与无奈。
苏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下了然。这两人之间，绝非简单的上下属关系。
穿过由先辈“灵识”守护的寂静长街，他们来到了一座更为古老恢弘的殿堂前。这里是神殿的核心，殿门紧闭，门上雕刻着繁复而抽象的图腾，仿佛描绘着宇宙生灭的奥秘。
阿斯格伸出手，并未触碰殿门，那沉重的白玉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
殿内，并非苏晚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一片空旷的虚无。没有墙壁，没有穹顶，只有脚下一片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地面，向上、向西周，皆是深邃无垠的星空，无数星辰在其中缓缓流转，瑰丽而浩瀚。
正中央，一池水银般的流光在缓缓旋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那光芒并非实体，却散发着奇异的能量波动，引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这里是‘真实之境’。”阿斯格的声音在她们脑海中响起，带着神性的空远，“它能映照出灵魂最本真的形态，以及……潜藏在血脉中的天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晚和林雯溪：“通灵派与巫医派不同，我们的力量源于血脉的觉醒，而非后天修习。你们既是盟友，我需要知道，你们之中，是否有人能与我们产生共鸣。”
“不行！”
萨拉的声音骤然响起，尖锐而急切，打破了此地的庄严。她一步上前，挡在苏晚二人面前，怒视着阿斯格：“她们是客人！不是给你拿来测试的小白鼠！我们的盟约，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验证！”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阿斯格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萨拉，信任需要建立在了解之上。我并非要窥探她们的秘密，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他越过萨拉，视线落在若有所思的苏晚身上，声音变得温和了些许：“医者，你不必担心。真实之境对普通人毫无影响，它只会让你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若你身怀灵识的种子，它会帮你唤醒它。这对我们未来的合作，至关重要。”
他的话语坦荡而真诚，听不出任何恶意，反而带着一种为了共同目标而必须为之的郑重。一番话，巧妙地将萨拉那过激的阻拦，衬托得有些无理取闹。
苏晚心中那点疑虑被打消了。确实，想要真正结盟，知根知底是必要的。她看向萨拉，安抚道：“公主，我们相信大萨满。”
萨拉见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不甘地退到一旁，脸上写满了“你们别后悔”的烦躁。
为了打消她们最后的顾虑，阿斯格率先走向那池流光旋涡。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其中。
刹那间，光芒大盛！
阿斯格的身形在水银般的流光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顶天立地的巨狼虚影！那巨狼通体雪白，毛发如同流动的月光，一双金色的眼瞳燃烧着威严与神性，它仰天长啸，无声的咆哮化作磅礴的威压，席卷了整片星空。
这才是大萨满的真实形态，是通灵派领袖的灵魂之姿！
苏晚与林雯溪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
片刻后，狼影消散，阿斯格的身影重新凝聚，从流光中走了出来，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散了个步。
他看向萨拉，目光不容置喙。
萨拉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极不情愿地走向真实之境。当她踏入流光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爆发开来。没有阿斯格那般神圣庄严，而是充满了极致的锋锐与炽热！
流光中，没有出现任何巨兽的形态，而是化作了一片席卷天地的金色风暴！风暴之中，无数刀枪剑戟的虚影碰撞交织，发出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那是纯粹的战意，是无坚不摧的锋芒！这便是萨拉的灵魂，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桀骜、凌厉、一往无前！
待萨拉黑着脸走出来，苏晚和林雯溪才从震撼中回过神。
“我……我先来吧。”林雯溪深吸一口气，主动站了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想知道那困扰她半生的噩梦，到底源于何处。
她一步步走向真实之境，决绝得像个奔赴刑场的死士。
当她整个身体都没入流光之中时，苏晚和萨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片水银般的流光旋涡，却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它只是温柔地包裹着林雯溪，没有巨狼，没有风暴，什么都没有。
几息之后，林雯溪的身影重新出现，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还好是个普通人。”萨拉轻声说。
林雯溪点了点头，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大萨满，这里……能看到未来吗？”
阿斯格缓缓摇头：“真实之境，只映照真实，不显现虚妄。未来，是最大的虚妄。通灵派中，唯有一人，能以‘灵犀之识’，窥见未来的些许碎片。”他的目光，落在了萨拉身上。
萨拉像是被踩了痛脚，立刻没好气地开口，语气刻薄得像在淬毒：“看？你以为是看戏那么简单？每一次窥探，都要耗尽我全身的力量，换来的不过是几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而且，看到的未来，一个字都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苏晚追问。
“因为说了，会死！”萨拉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冷无比，“是真正的死亡！会被神殿的灵光首接抹杀，连一粒灰尘都不会剩下！”
“抹杀？”
“对！抹杀！”萨拉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悲凉，“这是通灵神殿的铁则，是刻在我们血脉里的诅咒！我们的力量，被中原人视为神迹，可对我们而言，这就是天谴！拥有灵识的人，从觉醒的那一刻起，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坟墓。我们能知晓万物，却唯独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你还羡慕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苏晚心中所有的好奇与向往。原来这神奇力量的背后，是如此沉重的枷锁。
殿内陷入了沉默。
“到你了。”阿斯格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
苏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就在她即将踏入真实之境的瞬间，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萨拉。
这位向来桀骜不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北狄公主，此刻竟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时的挑衅与不羁，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
她在怕什么？
林雯溪也注意到了萨拉的异样。她想起萨拉之前激烈的反对，想起她此刻无法掩饰的惊恐。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他们隐瞒了什么。
真实之境的测试，或许并不像阿斯格说的那样简单。他们害怕的，不是苏晚没有灵识。
他们真正害怕的，是万一……她有呢？
就在林雯溪心神剧震的这一刻，苏晚的一只脚，己经踏入了那片水银般流转的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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