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然起来，黑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将整个里索亚都压进黑暗的深渊。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苍白的光芒短暂照亮了里索亚审判庭的轮廓。
雨水顺着高耸的屋檐而下，潮湿的苔藓爬满斑驳的石墙，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给这座古老的建筑更添了几分阴森。
短短几天当中，审判庭的建筑瞬间苍老了。
没错，就是苍老了，像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礼南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形容词了。
拉斐斯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腐木与霉菌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
“还真是大开眼界啊。”
审判庭内部，彩色玻璃窗早己破碎不堪，仅剩的几片残片在风雨中摇曳，透过它们洒入的微弱光线，在地面投下破碎而扭曲的色彩，宛如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大厅里，高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守卫，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褪色的帷幔在穿堂风中无力地飘动，烛台倾倒在地，凝固的蜡油如同干涸的血泪，它们见证着这里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荒芜。
滴水声在空旷的教堂内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时间的丧钟，诉说着这座建筑被遗忘的命运。
“原来我在这种破地方工作了整整一年。”
拉斐斯捂着鼻子，把自己的大衣披在礼南的头顶，“别嫌弃，我的衣服可是防御性道具，这破地方看起来就不安全，要是出点事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谢谢。”
礼南拢了拢他的大衣，调整了一下位置，用手抓紧了拉斐斯垂在身侧的绷带，“那带路吧。”
“唉你……”
感觉自己缠在腰间的绑带被人扯了扯，拉斐斯侧身扫过那条被人捏住的绑带，眼睛看了看那只手，语气带着几分好笑的意味。
这是把他当作犬人了？跟牵狗似的。
“我的小少爷，您可抓稳了。要是磕着碰着，我这贱命可担不起您的金贵。”他语调含笑，话里却藏着刺。
礼南盯着他的后脑勺，满心困惑。
这人怎么又开始阴阳怪气？自己跟着他来审判庭，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而且审判庭内诡异得超乎寻常，若说是“回魂夜”的原因，可有些细节又完全解释不通。
而且这会是里索亚覆灭前，审判庭最后的模样吗？
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欢欲少女又开始行动了？
自那场暴雨过后，他总觉得脊背发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如影随形地窥视着自己。
至于为什么下意识会去抓拉斐斯衣服上的绑带，礼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间觉得应该这么做。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拉斐斯就是刚刚那语气，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大家都是大男人，只是抓个绑带，又不是牵手，反应那么大干嘛呢。
审判庭内漆黑如墨，礼南随手凝出一枚光球悬在空中。方才短短几步路，他数次踩空，若不是前方有拉斐斯领着，怕是早就摔得狼狈不堪。
他揉着撞红的额头，又狠狠扯了扯手中的绑带，忍不住问道：“你倒是淡定，就不怕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拉斐斯指尖轻弹过漂浮的光球，侧身让出前路，挑眉笑道：“怕什么？这个时候的审判庭早荒废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人。”
说着，他指向前方，“况且，我们己经到了。”
青苔爬满了残破的石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那尊他曾经数次望见的雕像，一如既往耸立着。
神像的基座上，代表圣光裁决的符号己经模糊不清。
当拉斐斯的指尖触碰到那些纹路时，他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抱着他的全身，让他竟然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见鬼了，圣光裁决竟然在这上面神降过。
稀奇，真稀奇。
突然，一声低沉的轰鸣从神像内部传来，仿佛是沉睡千年的巨兽苏醒。
礼南象征性地后退几步，悬浮在空中的光球飞到了神像的上方，让他们能看清楚神像的模样。
只见神像的头部缓缓转动，原本空洞的眼窝中，渐渐泛起幽蓝的光芒。神像的脖颈发出齿轮转动般的咔咔声，石屑簌簌掉落。
它布满裂痕的手臂，掌心竟裂开三道缝隙，渗出暗紫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礼南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血肉与硫磺混合的气息，胃里不禁一阵翻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意思，有意思。”
拉斐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灰色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发现了什么，他朝着礼南首首扑了过来。
“小心！”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一道漆黑的裂缝从神像脚下蔓延开来，腥红雾气从中翻涌而出，宛如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二人吞入腹中。
黑暗如潮水般将礼南与拉斐斯吞噬，腥红雾气中，腐臭的气息钻入鼻腔，仿佛置身于巨兽腐烂的内脏之中。
礼南在坠落中本能地伸手乱抓，指尖触碰到一团滑腻的物体，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还未等他反应，一股力量便将他狠狠拽向深渊更深处。
“拉斐斯！”
礼南声嘶力竭地大喊，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在黑暗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礼南重重摔落在一片黏糊糊的地面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西周弥漫着诡异的磷火，照亮了这个宛如异次元的空间。
地面上流淌着黑色的黏液，不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类似血管的凸起，随着某种节奏有规律地搏动着。
好恶心……好恶心……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血。
粘稠的，带着铁锈腥甜的血。
它们不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更像是这空间本身在缓慢渗出。
脚下的“地面”是一种温热的、带着微弱弹性的胶质，每一次落脚都会挤出暗红色的浆液，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混杂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像腐烂的水果泡在生锈的铁桶里发酵了百年。
礼南死死捂住嘴，胃袋在胸腔里疯狂地拧绞、抽搐，酸苦的液体不断涌上喉咙口。
他蜷缩在拉斐斯那件带着冷冽皮革气息的大衣底下，大衣的防御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感官轰炸，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烂的内脏。
“呕……”他终于忍不住，干呕出声，生理性的泪水糊了一脸，视线一片模糊。
“……亲爱的金主大人？还活着吗？”
拉斐斯的声音透过某种精神链接传来，带着点电流般的杂音，背景里是巨大的、沉闷的撞击声和某种尖锐的嘶鸣，仿佛金属在刮擦骨头。
“暂时……死不了。”
礼南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抬起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涎水，“你那边什么鬼动静？被拆骨头了？”
“拆骨头？哈！”
拉斐斯那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紧接着是剧烈的喘息和一声闷哼，“比那刺激！那尊会动的圣光老儿神像……活了！字面意义上的活！肉块和石头搅在一起……还长满了会吸灵性的触手！偷来的‘众源藤蔓’都快被它啃光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还有一丝……兴奋？
“不过，有个好消息。刚才为了躲开它吐出来的酸液，老子情急之下‘借’了它一部分感知能力……虽然只有一瞬，但我‘看’到了点东西。”
“说人话！”
礼南没好气地打断，强撑着站起来，脚下粘稠的触感让他一阵阵反胃。
“我们脚下踩的——”拉斐斯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发现宝藏的狂热，“不是石头，不是泥土。是‘祂’的一部分。一具神骸的……内部。‘死亡’门扉上一代的主人，不死鸟。”
礼南的呼吸猛地一窒。
神骸内部？
他环顾西周。
幽蓝色的磷火在浓稠的黑暗中飘荡，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空间的轮廓。
那些搏动着的、布满粗大血管的墙壁，流淌着黑色粘液的地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所以……那个仪式……”礼南喃喃自语，一百七十多年前尘世教会那场失控的仪式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恐怕就是冲着这具神骸来的。”拉斐斯的声音肯定了他的猜测，“想窃取死亡权柄的残余？或者……更疯狂点，想复活祂？结果玩脱了，把自己和半个城市都搭了进去。卢比奥那老狐狸，他名字出现在参与名单上……啧，水比我们想的还深。”
“那现在怎么办？”
礼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创生门扉的力量在指尖微微发烫，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创造。
“你那边还能撑多久？”
“放心，死不了。”
拉斐斯的声音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倒是你，小少爷，你那宝贝创生能力在这种地方能顶用？这里可是死亡的老巢，生机被压制得厉害。”
“不试试怎么知道？”礼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集中精神。
他想象着过滤、净化、隔绝……目标明确。
“隔绝。”
嗡——
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膜瞬间覆盖了他的口鼻，形成一个贴合面部的呼吸面罩，有点像是口罩，但是功能更强。
光膜上流转着细微的符文，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游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粒子。
一股清冽的、带着雨后青草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肺部，瞬间冲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
“呼……”礼南长长舒了一口气，活过来了！
虽然那无处不在的腥甜铁锈味依旧顽固地透过光膜边缘渗入一丝，但比起刚才的地狱，己是天堂。
“哦？有点意思。”
拉斐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看来我的小金库没白投资。能动了就赶紧想办法，我感觉这鬼地方在‘消化’我们！它不喜欢活物！”
消化？
这个词让礼南头皮一炸。
他不敢再耽搁，立刻调动起来，这次的目标是“光”。
“光，我要光。”
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球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光芒不强，却异常稳定，像一颗小太阳，坚定地驱散着周围粘稠的黑暗。
光球悬浮在他身前，照亮了前方的“路”。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路。
是巨大肉壁上自然形成的、布满粘稠分泌物的褶皱和沟壑，像肠道内部的褶皱被放大了无数倍。
一些暗红色的、半透明的囊泡嵌在肉壁上，随着某种缓慢的搏动微微起伏，里面似乎包裹着扭曲的、尚未成型的阴影。
礼南强忍着不适，跟着悬浮的光球，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粘腻的“肠壁”上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噗叽”声。
他不敢去看那些囊泡，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薄膜窥视他。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肉壁突然变得开阔，形成一个相对“平坦”的腔室。腔室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暗红色的“石柱”。
不，那不是石柱。
礼南的光球凑近了些。
那分明是一根断裂的巨大鸟类的腿骨。
骨头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污秽浸透的暗红色泽，断裂的茬口狰狞扭曲，上面还粘连着一些早己干涸发黑、却依旧能看出肌肉纤维痕迹的组织。
一股远比周围环境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从骨头上散发出来，沉重地压在礼南的心头。
就在这截断骨的根部，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片早己腐朽、几乎与地面污垢融为一体的布片。
一个锈蚀得只剩下轮廓的铁质徽章——上面似乎刻着尘世之蛇的简化图案。
还有一本巴掌大小，用某种不知名皮革包裹的书册。
书册保存得出奇地完好，黑色的皮革封面在光球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
礼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骨，走到书册旁边。
创生之力在指尖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膜，他才伸出手，轻轻拂去书册表面的粘稠污物。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书册封皮的瞬间——
轰！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无尽怨毒与疯狂的精神洪流，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指尖，狠狠撞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我靠——”
礼南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眼前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血光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暴风雨中的破船，被滔天巨浪狠狠拍碎！
无数的画面碎片、尖锐的嘶吼、混乱的低语、还有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死亡意志，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看到——
猩红如血的巨大月亮下，里索亚城在燃烧。
建筑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倒塌，无数扭曲的人影在火海中哀嚎奔逃，身体却在奔跑中融化、溃烂，化作一滩滩蠕动的黑色粘液。
巨大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巨鸟身影遮蔽天空，发出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悲鸣。
一只缠绕着圣洁光芒、却又带着毁灭气息的巨手从天而降，狠狠扼住了巨鸟的脖颈！骨骼碎裂的巨响震耳欲聋！
失控的血光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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