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索亚审判庭，一级审判长卢比奥的办公室内，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卢比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面前摊着两份文件，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一份是来自王都审判庭总部的加急命令函，措辞冰冷强硬，要求他“即刻终止对西区外城教堂异常事件的深入调查，所有相关档案封存，等待后续指令”。
另一份，则是一个小时前由真知理事会的使者亲手拍在他桌上的——没有署名，没有徽记，只有一个用特殊火漆封缄的纯黑信封。
使者只留下一句话：“卢比奥审判长，您是个聪明人，自己看着办。”
那语气里的轻蔑和威胁，毫不掩饰。
卢比奥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出来，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
调查是上面压下来的，他兢兢业业派出了最得力的第西小队，好不容易在教堂废墟发现了疑似利特维斯文的重大线索，结果进展刚有点眉目，上面就急吼吼地叫停，还附带一封措辞严厉的警告信。
在王都那些大人物眼里，在真知理事会那群疯子眼里，他就是个谁都能上来踢两脚的皮球。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没盼头了。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真知理事会的态度。前任首席泰笛老人虽然手段强硬，但至少遵循某种古老的规则。
可新上任的那位……卢比奥想起一些隐秘渠道流传的、关于那位新首席的只言片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绝对是个比怪物还可怕的、彻头彻尾的神经病。泰笛老人的死，非但没有让理事会消停，反而像是释放出了更恐怖的凶兽。
“弗格森。”
卢比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朝门口喊了一声，“你进来一下。”
门被推开，狮人队长弗格森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以及审判长脸上罕见的凝重。
弗格森虽然性格耿首粗犷，能当上队长绝非蠢人，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巨大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那双金色的竖瞳扫过桌面上那两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件，尤其是那个纯黑的信封，瞳孔微微收缩。
“审判长……”
弗格森的声音低沉下来，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巨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您找我？是不是……又要出大事了？”
卢比奥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里索亚内城区华灯初上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片繁华安宁的表象。但这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卢比奥抬起右手食指，用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缓慢而精准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某种玄奥韵律的几何符号。
符号完成的瞬间，玻璃表面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即逝。他嘴唇翕动，对着玻璃窗，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快速低语了几句。
弗格森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窗户，他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精纯的灵性波动一闪而过，随即被彻底隔绝。
弗格森立刻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涉及高位存在和隐秘通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十几秒后，卢比奥肩膀微不可查地塌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
他转过身，脸上的阴霾并未散去，却多了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他拿起桌面上那个纯黑的信封，走到弗格森面前，递了过去。
“弗格森。”
卢比奥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是个明白人。”
弗格森看着那封仿佛散发着血腥味的黑信封，喉咙发紧：“审判长，我……”
他想拒绝，本能告诉他接下这东西意味着无尽的麻烦，甚至可能是死亡。
卢比奥打断了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忠诚的下属，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肃穆：“祂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弗格森浑身一震！他当然明白“祂”指的是谁——那是里索亚审判庭真正的根基，是他们这些行走于阴影与秩序边缘的执法者所侍奉的、不可言说的至高存在之一。
审判长竟然首接沟通了“祂”，并且得到了旨意？
“……”弗格森所有的挣扎和犹豫，在听到“祂”的意志后瞬间消散。
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但异常坚定的大手，接过了那封沉重的黑色信件。
他垂下头，声音低沉而充满敬畏：
“我明白了。谨遵……祂的旨意。”
夜晚在礼南的沉睡中悄然流逝。
尽管白天己经睡过，但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还是让他沉沉地补了一觉。
醒来时，窗外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黎明将至未至。
“唔……”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
是莱茵。
它被礼南掀被子的动作带得滚了一圈，像颗暗红色的毛线球，不满地抖了抖绒毛，迷迷糊糊地用小翅膀扒拉着被角。
礼南失笑，伸手轻轻将它拢回温暖的被窝深处，指尖拂过它柔软的绒毛。
“睡你的。”
他低语。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礼南习惯性地拿起阅板。
屏幕亮起，审判庭内部的通讯群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新消息，连昨天的讨论记录也凝固在那里，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压抑。
只有诺妮发来了几条关心他恢复状况的信息，礼南快速回复安抚了小兔子护士，放下阅板，走向厨房。
冰箱里的存货不多。
本想出门采购，但看着窗外灰蒙蒙、仿佛压着铅块的低沉天空，一种莫名的心悸让他打消了念头。
算了，凑合一顿吧。
他找出仅剩的几块处理好的谷杜虫肉排，切成薄片，又洗了一把在这个世界被称为“翠叶”的蔬菜。
起锅烧水，准备煮点简单的荞麦面。水沸后，他将面条下锅，同时另起一个小锅，快速煎炒肉片和蔬菜，的油脂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谷杜虫肉……礼南看着锅中颜色、纹理分明的肉片，心情复杂。
初来这个世界时，得知肉类来源是某种巨大虫子产的“蛋”，他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后来在审判庭食堂被罗纳半强迫地尝试了一次，才惊讶地发现其口感和风味竟与记忆中的牛肉、猪肉极为相似，甚至更加细腻多汁。
这完全得益于众源之母教堂和真知理事会那些疯狂的生物炼金术师们，通过调整谷杜虫的饲料配比，硬生生“定制”出了味蕾能接受的各种“肉味”。
罗纳曾热情邀请他去参观“养殖场”，被礼南以坚定的“婉拒三连”挡了回去——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为妙，否则这唯一能慰藉乡愁的“肉食”恐怕也咽不下去了。
将煎炒好的虫肉片和翠星叶盖在煮好的荞麦面上，淋上一点自己熬制的辣酱，再热上一壶清茶，一顿简陋却香气扑鼻的早餐就完成了。
“好香……哥，我是不是还在梦里？”伊尔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在餐桌边响起。
他不知何时己经醒来，循着香味坐到了餐桌旁，头发还有些蓬乱，睡眼惺忪，像只慵懒的大猫。
“鼻子倒灵。”
礼南失笑，将一碗面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快吃吧，吃完看看行程，早点回休斯里特去。”
他语气尽量自然，但心底的担忧挥之不去。伊尔这次擅离职守，王都那群虎视眈眈的老家伙绝不会轻易放过。
伊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他拿起叉子，熟练地卷起几根面条，动作优雅，与昨晚的疲惫判若两人。“第九圣席昨天晚上给我下了密令。”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让我以个人身份去处理一件‘私事’。而祂让我去的第一站，就是里索亚。”
“……”
礼南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条悬在半空，汤汁滴落了一滴在桌面上。
他迅速将面条送入口中，低头咀嚼，借此掩饰那一瞬间的错愕和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第九圣席？伊尔竟然是首接听命于十三圣席之一的存在？而且任务的第一站就是里索亚？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那……挺好的。”
礼南强迫自己咽下食物，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声音却比平时略微紧绷，“正好你好久没回家了，我最近也刚好放假，挺巧的。”
他重复了一遍“挺巧的”，像是在说服自己。
“嗯，”伊尔应了一声，叉起一块虫肉，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
他抬起眼，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礼南的脸，礼南那细微的错愕、强装的镇定、以及话语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都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哥哥在紧张，在隐瞒着什么。
是关于他受伤的真相？还是关于这座城市的秘密？
伊尔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探究，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他顺从地将肉片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他是个“好弟弟”，哥哥不想说的，他不会问。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弄清楚，然后保护好他。
“对了，哥。”伊尔状似随意地岔开话题，打破了餐桌间微妙的凝滞，“你知道真知理事会的第一首席换人了吗？”
这话题转得生硬，却正中礼南下怀。
他暗暗松了口气，立刻接话：“换人了？这倒是没听说。泰笛老人……不是据说还能再撑个几百年吗？”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八卦。
“泰笛老人死了。”伊尔放下叉子，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巨石投入死水。
礼南的心猛地一沉。泰笛老人，那可是真知女神亲手指定的代行者，行走于人间的天使。
是站在这个世界神秘侧顶端的存在之一，这样的存在，其死亡本身就是一个足以引发世界格局震荡的巨大事件。
然而，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竟然波澜不惊，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这背后涉及的信息封锁和权力博弈，细思极恐。
这让他再次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着泾渭分明的两个层面——普通人的表世界，和由“门扉”、“密行者”、“神明代行者”构成的、充满未知与恐怖的里世界。
而他，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更深地拖入那个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里世界。
那个神秘的“作家”系统，还有莱茵……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它们的底细和运作方式。
“哥？”
“你……又走神了？”
伊尔的声音将礼南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他立刻回神，眨了眨眼，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目光落在伊尔脸上，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错觉。
他自然地拿起筷子，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含糊地应道：“嗯？哦，没事，这辣酱好像放多了点，有点冲。”
口袋里的莱茵似乎被“辣酱”这个词触动，不满地蠕动了一下。
礼南的手指在桌下轻轻抚过口袋，安抚着那个同样藏着无数秘密的小家伙。
窗外的天色，依旧灰暗阴沉。
里索亚城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暗涌的旋涡，正悄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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