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巅的石屋,死寂得如同坟墓。唯有阿桑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乌蒙婆婆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石壁,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暗黑的血迹,浑浊的眼睛半阖着,气息微弱。强行引动自身精血巫力镇压情毒,又以“噬毒蛊”行险,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石榻上,阿桑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她的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深渊的微光,在无尽的冰冷与黑暗中,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浮升。
痛…
这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不是之前那撕心裂肺、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弥漫全身的、沉重的钝痛。仿佛整个身体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筋骨都在呻吟。
冷…
刺骨的寒意从心脉深处蔓延开来,如同跗骨之蛆。那是情毒余烬与巫血、蛊虫混合后留下的死寂冰寒。唯有心口处那一片暗红发紫的狰狞疤痕,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灼热感。
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石屋顶部简陋的横梁在昏暗中投下模糊的轮廓。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痛,让她蜷缩起来,口中涌出带着浓重药味的暗褐色淤血。
这动静惊动了角落里的乌蒙婆婆。她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只能嘶哑地问:“丫头…醒了?”
阿桑艰难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婆婆那张灰败枯槁的脸上。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和眼中的疲惫,阿桑的心猛地一沉。昏迷前那如同炼狱般的痛苦记忆碎片般涌回脑海——婆婆的嘶吼、巫血的灼烫、蛊虫在体内的撕咬…
“婆婆…您…”阿桑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死不了…”婆婆喘息着,浑浊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阿桑,尤其是她心口那片狰狞的疤痕,“情毒…暂时压下去了…和蚀脉散的根子…被老婆子的血和噬毒蛊…强行揉在了一起…封在你心脉里了…”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警告:“但…这只是暂时的!那东西…就像个火药桶!你心绪稍有大的波动…尤其是…再为那小子牵动情思…随时可能再炸开!到那时…神仙难救!记住了…离他远点!越远越好!最好…忘了他!”
忘了他…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阿桑刚刚苏醒的、脆弱的心脏。陈非…风雪中决绝离去的背影再次浮现在眼前。心口那片灼热的疤痕下,被强行镇压的情毒余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却令人心悸的悸动和刺痛!
阿桑猛地咬住下唇,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脸色更加苍白。她明白了婆婆的警告,也明白了自己这残躯苟活的代价——心如死灰,形同枯槁。
就在这时!
心脉深处!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混合着巨大恐惧、滔天怒火、焚心焦虑以及…撕心裂肺般悲痛的悸动,如同海啸般毫无征兆地轰然袭来!这悸动是如此猛烈、如此清晰,瞬间冲垮了阿桑刚刚筑起的冰冷心防!
是同心蛊!是陈非那边传来的感应!
他怎么了?他在经历什么?!为何如此痛苦?!如此绝望?!
“呃…”阿桑闷哼一声,刚刚压下的气血再次翻涌,心口那片灼热的疤痕仿佛被点燃,剧痛再次袭来!
“丫头!”乌蒙婆婆厉声警告,眼中充满了惊怒,“稳住心神!你想死吗?!”
然而,阿桑此刻却仿佛听不到婆婆的警告。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心脉深处那汹涌而来的、属于陈非的情绪洪流所淹没!那里面,有金铁交鸣的杀伐,有血肉撕裂的惨烈,有同伴倒下的悲愤,更有一种…为了她而不顾一切的决绝!
函谷关…蒙恬…铁骑…冲关…死士…岩隼…
破碎的画面和感知,如同闪电般划过阿桑的意识!她仿佛看到了陈非在千军万马中浴血搏杀,看到了墨家死士为他挡下致命长矛,看到了他冲破关隘时那染血的、决绝的背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赶来救她这个…命不久矣的累赘!
巨大的震撼、无边的愧疚、以及那被强行压抑却在此刻轰然爆发的、深入骨髓的情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阿桑所有的理智和冰冷伪装!
“陈…非…”她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丝,滚落在冰冷的兽皮上。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心口那片灼热的疤痕,仿佛想按住那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再次躁动的情毒!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心痛而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乌蒙婆婆看着阿桑崩溃痛哭的模样,看着她心口疤痕下那隐隐透出的、不祥的暗红光芒,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耗尽心力布下的“心死”之局,在这一刻,被那跨越千山万水传来的同心感应,彻底击碎了!
石屋内,只剩下阿桑压抑到极致的痛哭声和乌蒙婆婆沉重的叹息。风雪拍打着石窗,呜咽如诉。两颗被同心蛊相连的心,隔着万水千山,一同在痛苦与绝望中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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