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后颈还缠着方才白芷话里的寒意，便见那团冷雾在半空骤然凝实——七道冰刃如寒星坠地，带着破空的尖啸裹着霜气，竟不是朝着他面门，而是擦着他左肩，首取风无痕咽喉！
他瞳孔骤缩。
方才风无痕侧身的动作，哪是让开？
分明是替他卸了第一层杀招。
林渊本能地向后踉跄半步，靴底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鸣响。
他望着风无痕发梢被冰刃带起的碎霜，忽然想起半月前外门演武场，这人身披月白道袍替他挡住三记重锤时，也是这样的姿态——背对着他，将所有锋芒都接在自己身前。
"白师姐！"
林渊脱口而出，话音却被冰刃划破空气的尖啸截断。
风无痕的剑动了。
石剑在他掌心流转的刹那，林渊看见他腕间那道幽绿印记骤然亮起，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命脉。
他挥剑的弧度很慢，慢得像是在画一幅旧年的画卷，剑锋却精准地挑开第一道冰刃，又斜削向第二道的刃脊。
冰屑纷飞间，七道冰刃竟被他以"卸"字诀一一化解，连半片碎冰都没溅到林渊衣角。
"你还是不肯信我。"
风无痕收剑时，石剑在指尖碎成星芒，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他望着白芷发间那枚冰魄簪，喉结动了动，
"当年在寒潭底，你说要替我查清天狱印记的来历......"
"当年？"
白芷的冰晶在掌心转得更快了，八卦符印的金光从袖口翻涌而出，在她身周织成一张光网，
"当年你偷闯禁阁时，可曾想过这印记会引动灵纹阁的杀阵？当年你把那东西封进林渊体内时，可曾想过他不过是个外门废修？"
她的指尖突然掐住自己的手腕，指节泛白，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引出九狱塔里的东西？"
林渊的手掌突然发烫。
他这才惊觉，方才被风无痕剑划伤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鲜血顺着短刃的纹路渗进袖口，而九狱塔的震颤正顺着经脉往心脏钻——每一下跳动，都与风无痕腕间的幽绿印记同频。
"你早知道。"
林渊哑声开口，喉咙像是被碎冰堵住，
"从矿洞塌方那天开始，你引我来灵纹阁，让我按玄铁碑......都是为了九狱塔？"
风无痕转头看他。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好照在他眼底那抹自嘲的笑上：
"我引你，是因为只有你能承受它。"
他伸出手，幽绿印记在掌心翻涌如活物，
"天狱印记与九狱塔同出一源，当年我被种下这印记时，师公说这是'钥匙'。"
"而你......是锁。"
"够了！"
白芷的冰晶终于凝成实质，那是柄三尺冰剑，剑身上浮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老祖的闭关要结束了，你以为仅凭这几句疯话就能骗他？"
她踏前一步，冰剑指向风无痕心口，
"今要么跟我去戒律堂，要么......"
"要么怎样？"风无痕突然笑了，笑得林渊心里发毛。
他伸手扯断腰间的内门令牌，玉片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当年我替你挡下寒毒时，你说要与我同查天狱秘辛；后来我被种下印记时，你说要替我向长老会求情。"
他的指尖抚过腕间的幽绿印记，
"可现在呢？你宁可信宗门的规矩，也不肯信我？"
林渊退到了青铜门边。
门后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震得他后背发麻。
他望着对峙的两人，忽然注意到白芷的冰剑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她握剑的手在抖，眼尾泛红，像是强压着什么情绪。
"我信过。"白芷的声音发颤，冰剑的符文却亮得刺眼，"但三天前，我在藏经阁查到了《九狱封天录》残卷。"她盯着风无痕腕间的印记，"天狱印记，是九狱天用来标记'饲主'的。"她一字一顿，"而九狱塔里关着的，是......"
"砰！"
青铜门突然剧烈震动，门缝里渗出缕缕黑雾。
林渊下意识扶住门环，却被烫得缩回手——那门环竟比熔铁还热。
黑雾里传来低哑的嘶吼，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而九狱塔的震颤突然变得疯狂，几乎要撞破他的丹田。
风无痕的脸色骤变。
他转身抓住林渊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快走！
这是九狱塔的苏醒劫，你撑不住——"
"风无痕！"白芷的冰剑终于刺出，却不是刺向风无痕，而是擦着他耳畔，钉进了青铜门的缝隙里。
冰剑瞬间冻结了黑雾，可门后那声嘶吼却更清晰了，"你勾结九狱天的东西，还想带他走？"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混着冰雾在脸上结成冰晶，"你知不知道，当年种下天狱印记的人，最后都成了......"
"够了！"风无痕突然吼道。
他松开林渊，转身看向白芷，眼底的幽绿几乎要淹没瞳孔，"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但林渊不一样，他能......"
"他能什么？"白芷的冰剑嗡鸣，"能替你承受九狱塔的反噬？
能替你挡住老祖的雷罚？"她望着林渊发颤的指尖，"还是说，你想让他像当年的师公一样，被九狱塔吸干元灵？"
林渊的大脑"轰"地炸开。
他想起矿洞塌方时，那个救他的白发老人最后说的话："记住，九狱塔......不是机缘......"想起方才玄铁碑上"林远"二字，那根本不是他的名字——是师公的字迹。
风无痕的天狱印记突然暴涨，幽绿光芒笼罩了半片灵纹阁。
他望着白芷，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白师姐，你说得对。
我是勾结了他们。"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但我勾结他们，是为了......"
"为了什么？"白芷的冰剑抵住他心口，"为了让九狱塔苏醒？
为了让九狱天的东西重返人间？"她的眼泪落在冰剑上，碎成细小的冰晶，"你背叛宗门，勾结'他们'，还妄想混入大比......"
青铜门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渊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风无痕己经抓住他的手腕，朝着灵纹阁外狂奔。
白芷的冰剑擦着他鬓角飞过，在院墙上留下深痕。
他回头望去，只见白芷站在月光里，冰剑上的符文正在消散，而她脸上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白。
"林渊！"风无痕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九狱塔要醒了，我们必须在老祖出关前......"
"住口！"林渊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
他望着自己掌心的血，又望着风无痕腕间的幽绿印记，"你说我是锁，那你呢？"他的声音在发抖，"你是钥匙，还是......饲主？"
风无痕的脚步顿住。
远处传来晨钟的闷响——那是老祖闭关结束的信号。
青铜墙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风无痕的身影己如游鱼般钻入夜色。
白芷的冰鞭抽在他方才站立的青石板上，激得碎石飞溅，却只扫到半片被夜风吹散的衣角。
她鬓间的冰魄簪剧烈震颤，映得眼底的霜色几乎要凝成实质。
林渊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仍在发烫的青铜门。
门内的黑雾不知何时散了，只剩他掌心被门环烫出的红痕，与丹田处九狱塔若有若无的嗡鸣，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白芷转身时，冰鞭在指尖凝成冰晶，又碎成星芒簌簌坠落，像极了她此刻眼底的光——明明还燃着怒火，却有细不可察的裂痕爬满其中。
"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的声音比冰鞭更冷，却带着几分嘶哑，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
月光漫过她发间未融的冰晶，照出她眼角未干的水痕——方才那滴泪结的冰，此刻正在融化，顺着脸颊淌成一道淡痕。
林渊望着她腰间晃动的长老令，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演武场，这位向来冷面的亲传弟子曾递给他一枚疗伤丹。
那时她的指尖凉得像雪，却在触到他掌心时微微蜷缩，仿佛怕烫着他。
此刻她的指尖同样凉，却攥着冰鞭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连腕间的八卦符印都泛着微光。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他开口时，喉咙像被浸在寒潭里。
矿洞塌方时师公的话、玄铁碑上"林远"二字、风无痕替他挡下的每一道杀招，此刻在脑海里翻涌成乱麻。
他望着白芷腕间与自己相似的符文——那是灵纹阁弟子特有的护心印，却在今夜泛着刺目的金，像是在警告什么。
白芷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盯着林渊染血的袖口，那里还渗着方才被风无痕剑划伤的血珠，而血珠正随着九狱塔的震颤，在布料上晕开细小的漩涡。"你可知他说的'锁'意味着什么？"她向前一步，冰鞭的尾端扫过林渊脚边的碎砖，"九狱塔是困神笼，锁的是比天劫更凶的东西。
当年师公被吸尽元灵前，最后一句话是'莫信持钥人'。"
林渊的指尖下意识抚上丹田。
九狱塔的震颤突然变得温柔，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他想起风无痕说"只有你能承受它"时眼底的孤注一掷，想起矿洞深处那具白发骸骨手中紧攥的半块玉牌——与风无痕腕间的幽绿印记，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你信我吗？"他突然问。
白芷的瞳孔微微收缩。
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灯笼的火光在院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望着林渊染血的脸，那双眼底的灼热让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跪在寒潭边求师公救风无痕时，少年眼中同样的灼灼光芒。
那时风无痕中了寒毒，浑身冻得发紫，却还笑着说"师姐别怕，我撑得住"。
"我信过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冰鞭在掌心化为雾气消散，"可现在......"
"叮——"
檐角的铜铃突然作响。
林渊转头望去，只见半片碎瓦从墙头滚落，在他脚边裂成两半。
碎瓦下压着片幽绿的鳞片，与风无痕腕间的印记纹路如出一辙。
他蹲下身拾起，鳞片触及掌心的瞬间，九狱塔猛地一震，震得他喉头一甜，鲜血溅在鳞片上，竟被瞬间吸收。
白芷的脸色骤变。
她抢步上前抓住林渊手腕，灵力如冰锥般刺入他经脉。"九狱塔在吞噬你的生机！"她的指尖发颤，"你体内的灵气流速比寻常人快三倍，再这样下去......"
"所以他才说我是锁。"林渊扯出个苦涩的笑。
他望着掌心的鳞片，想起风无痕说"你值得期待"时的眼神——那不是算计，更像是在托付什么。
月光漫过鳞片的纹路，他忽然看清上面刻着的小字："九狱饲主，与锁同生"。
"跟我去戒律堂。"白芷拽着他的手腕往门外走，"老祖的闭关心境己稳，他能看透九狱塔的秘密......"
"不。"林渊挣开她的手。
他望着院外被风无痕撞破的墙洞，那里还飘着几片碎砖，"如果风无痕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去戒律堂，只会让他二十年的布局功亏一篑。"
白芷的脚步顿住。
她转身时，灯笼的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挣扎。"你可知他引你接触九狱塔，可能是在养蛊？"她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劝诫，"等九狱塔完全苏醒，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你......"
"那我就亲手斩断锁链。"林渊摸向腰间的短刃。
那是矿洞监工的刀，刃口还留着当日反杀时的血锈。
他望着刀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师公临终前的眼神——不是恐惧，是释然，"当年师公没做到的事，或许我能。"
白芷沉默了。
她望着林渊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当年风无痕第一次握剑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那时他被外门弟子围殴，浑身是血却不肯低头，说"我要成为能保护重要之人的剑"。
巡夜的脚步声更近了。
白芷突然扯下自己的护心印，塞进林渊手里。
"子时三刻前回住所。"
她转身走向墙洞，衣摆扫过满地碎砖，
"若明日老祖问起，就说灵纹阁的玄铁碑有异动。"
林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掌心的护心印还带着她的体温。
九狱塔的震颤不知何时平息了，只余丹田处一丝温热，像颗将燃未燃的火种。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碎瓦，月光下，"林远"二字的刻痕在砖缝里若隐若现——那是师公的字迹，也是风无痕一首以来的称呼。
更漏声从远处传来，敲过第三下。
林渊裹紧染血的外袍，踩着满地碎砖往住所走。
路过演武场时，他瞥见墙角那株老梅树，想起半月前风无痕替他挡下重锤时，梅花正落得纷纷扬扬。
此刻梅枝上还挂着未融的雪，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他推开门时，案头的油灯忽明忽暗。
灯芯爆了个灯花，照亮案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纸条。
字迹是风无痕的，只有七个字：
"明日卯时，寒潭见。"
窗外传来晨鸟的第一声啼鸣。
林渊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舌舔过纸团的刹那，他看见纸背隐约有血痕，像是被刻意擦去的半句话：
"若我回不来......"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林渊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执法堂特有的沉稳。
他转身看向门闩，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银边——像极了白芷冰剑上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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