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踩在腐叶堆积的山径上时，鞋跟碾碎了三具半腐的骸骨。
幽冥殿建在千年前的古战场尸山之上，每一寸土地都浸着亡魂的怨毒，他能清晰听见脚下传来细碎的呜咽——那是被镇压在泥土里的魂魄，嗅到生人气后发出的哀鸣。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震颤，第六层的纹路如活物般游走，在他眉心投下幽蓝光斑。
这是自突破元婴以来，塔灵最激烈的示警。
他摸了摸腰间雷狱剑的剑鞘，剑身上的雷纹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他的不安。"清璃的线索在幽冥殿。"他低声重复着这三日来查到的情报，指节因攥紧剑鞘而泛白，"就算这里是魂修的老巢，我也要扒开这层皮。"
绕过最后一道山梁，幽冥殿的轮廓终于在夜色中显形。
殿顶的招魂幡足有千丈高，每一面幡上都钉着活人眼珠，此刻正随着山风转动，千万双眼睛同时转向林渊的方向。
他的识海突然刺痛如锥，眼前闪过幻象：无数青灰色的手从地底钻出，缠上他的脚踝，指甲深深掐进血肉里。
"灵魂陷阱。"林渊咬着牙稳住身形，雷狱剑"嗡"地出鞘三寸，赤金雷火顺着剑身窜上他的手臂，在皮肤表面凝成流动的雷纹。
九狱塔第五层的光突然涌出，他的视野里，那些扑来的魂手动作骤然变慢——时间迟缓的能力被触发了。
他抓住这刹那空隙，雷狱剑向前一挑，剑刃上的劫火剑核爆发，赤金雷火如活物般窜入地底，将那些魂手烧成齑粉。
地面传来闷响，第一重陷阱被破。
林渊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物己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幽冥殿朱红的殿门，门扉上用新鲜人血画着的"幽"字还在往下淌，血腥味混着腐尸气刺得他鼻腔发酸。"玄冥那老鬼，倒会选地方。"他低笑一声，雷火残袍的金线突然亮起，在夜色里拉出一道赤金流光——这是他特意暴露的气息，为的就是引对方现身。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渊刚跨进去半步，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无数黑色锁链从地底窜出，链头是带倒刺的骷髅头，首接锁向他的识海。
九狱塔第六层的纹路突然暴涨，塔尖射出一道蓝光，精准撞在最近的锁链上。
锁链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崩成齑粉，但更多的锁链紧接着缠来，在他身周织成密网。
"九幽黄泉阵？"林渊瞳孔微缩。
他曾在天机阁的典籍里见过记载，这是魂修用百万生魂祭炼的杀阵，专拘修士神魂。
阵中突然腾起黑雾，他的视线被染成混沌的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九狱塔第五层的光突然笼罩他的识海，他感觉自己的时间流速慢了下来——黑雾里伸出的鬼手明明要触到他的眉心，却像陷入粘稠的胶，每寸移动都要耗费十息。
"趁现在！"林渊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得他神智一清。
他屈指弹出三枚雷火符，符纸在慢时间里化作赤金流光，精准击中阵眼的三个方位。"轰"的一声，黑雾被撕开三道裂缝，他趁机窜出，后背却被最后一道鬼手擦过，识海传来火辣辣的疼。
"好个林渊，倒真有几分本事。"阴恻恻的声音从殿内深处传来。
林渊抬头，只见二楼栏杆处倚着个穿墨绿纱裙的女子，发间插着白骨簪，腕上挂着串婴儿指骨串成的手钏。
她指尖拨弄着腰间的七弦琴，琴弦震颤时，空气里浮起淡紫色的音波——正是鬼音娘。
"摄魂曲？"林渊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曾听苏清璃说过，这曲子能引动修士心魔幻象，最是阴毒。
果然，琴音一起，他眼前闪过矿洞的石壁，监工的皮鞭正抽在他背上；接着是血煞宗山门，厉千屠的刀架在他颈间；最后是苏清璃苍白的脸，她被黑衣人拖走时，指尖还沾着他的血。
"滚！"林渊暴喝一声，识海中的劫火剑核突然燃烧。
赤金雷火裹着剑鸣炸响，首接冲破那层紫色音波。
鬼音娘的琴弦"啪"地崩断三根，她瞪大眼睛，嘴角溢出黑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贱人！"一声暴怒的嘶吼从殿内最深处传来。
林渊转头，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主殿中央，不知何时立起一座青铜巨鼎。
鼎中黑雾翻涌，隐约能看见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黑雾里挣扎。
鼎身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咔嚓"一声，鼎盖被掀飞，露出里面站着的——或者说，由无数亡魂拼凑成的巨型鬼躯。
那鬼躯足有十丈高，头颅是半腐的骷髅，眼眶里燃着幽绿鬼火，胸口嵌着颗跳动的心脏，每跳一下，就有血珠从鬼躯的指缝滴落。
林渊的识海突然剧痛，九狱塔第六层的纹路疯狂闪烁，塔尖的幽蓝光芒几乎要刺破他的识海——这是比之前所有陷阱都更危险的警告。
"林渊，你毁我鬼音，破我大阵。"那鬼躯开口时，同时有上百个声音重叠，震得殿顶的瓦片簌簌掉落，"今日，我要把你的神魂抽出来，做成第九百九十九个灯芯。"
林渊握紧雷狱剑，剑身上的雷纹因愤怒而疯狂跳动。
他望着那鬼躯胸口的心脏——那里有一缕极淡的红芒，像极了苏清璃颈间的同心玉珏。"清璃..."他低声呢喃，眼底的雷火却烧得更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把你带回去。"
鬼躯的鬼火突然暴涨，林渊能清晰感觉到，一场更惨烈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青铜巨鼎炸裂的碎片如暴雨般砸落时，林渊的瞳孔里只剩下那团由亡魂堆叠的鬼躯。
鬼火在骷髅眼眶里烧得更旺，每一滴从指缝坠落的血珠都带着蚀骨的阴寒，落在青石板上便滋滋冒起黑烟——那是被千万怨魂啃噬过的剧毒。
"清璃的玉珏......"林渊喉结滚动，雷狱剑在掌心发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看见鬼躯心口那抹极淡的红芒随着鬼躯的动作忽明忽暗，像极了三个月前苏清璃被黑衣人拖走时，颈间玉珏撞在廊柱上迸出的火星。
那时他追出三十里，只在泥地里捡到半块碎玉，此刻这抹红芒，是他追踪至今最清晰的线索。
鬼躯的嘶吼震得殿梁上的烛火全部熄灭，黑暗中幽绿鬼火成了唯一光源。
林渊能听见识海里九狱塔第六层纹路崩裂的轻响——这是塔灵在燃烧自身力量为他破除灵魂干扰。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天机阁买到的情报：幽冥殿主玄冥曾用活人祭炼"万魂鼎"，鼎中镇压着三宗七十二位失踪女修的魂魄。
苏清璃失踪那晚，最后目击者说她被带往西北方向，而幽冥殿的位置，正卡在西北魔域的咽喉。
"来得好。"林渊低笑一声，雷火残袍的金线骤然亮起，将他的身影映得如赤金战神。
他的左手按在丹田处，那里九纹金丹正疯狂旋转，每一道丹纹都渗出细密的血珠——这是他强行催发元婴期都不敢轻易动用的"丹火焚魂"。
右手的雷狱剑嗡鸣着脱离剑鞘，剑尖垂落时在地面划出半丈长的焦痕，"我要看看，你这堆烂骨头里，藏着多少不该藏的东西。"
鬼躯的巨掌裹挟着腥风拍下时，林渊终于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残影，雷火残袍带起的赤金流光却比他更快——那是九狱塔第五层的时间迟缓能力，将鬼躯的动作放慢到原本的十分之一。
他看见鬼爪上倒刺的裂痕里嵌着半枚翡翠发簪，和苏清璃上个月送他的那支款式一模一样；看见鬼躯肋骨间缠着半截粉色纱裙，布料上的并蒂莲刺绣，正是苏清璃最爱的纹样。
"还我清璃！"林渊的怒吼震碎了半面殿墙。
他的左脚重重跺在青石板上，整座幽冥殿都跟着震颤——这是化神境修士才有的"法相镇地"，此刻却被他用元婴期的修为强行催发。
雷狱剑从下往上挑出，剑身上的劫火剑核突然炸裂，赤金雷火裹着剑气如银河倒悬，首接贯入鬼躯心口那抹红芒所在的位置。
鬼躯发出百种声调重叠的惨叫。
林渊的虎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着剑刃淌进雷火里，反而让剑气更盛三分。
他看见无数半透明的魂魄从鬼躯体内被撕扯出来，其中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尤为清晰——那是个穿着月白裙的女子，额间点着朱砂，正用口型对他说"快走"。
"清璃！"林渊瞳孔骤缩，剑势更猛。
雷火剑气如切豆腐般将十丈高的鬼躯从中剖开，上半身"轰"地砸向左侧偏殿，下半身则重重砸穿了主殿的地砖。
无数幽绿鬼火从断裂处喷涌而出，却在触及林渊周身的雷火残袍时瞬间熄灭。
"不可能......"鬼躯上半身的骷髅嘴还在开合，声音里的暴怒己化作惊恐，"我用三百年祭炼的万魂之体......"
"你不该动她。"林渊的剑尖抵住骷髅的眉心，劫火剑核的温度让骷髅表面冒出青烟，"更不该把她的魂魄困在这堆脏东西里。"
雷火剑势再吐三寸。
骷髅发出刺耳的尖啸，整个鬼躯突然化作漫天黑蝶，却在触及雷火的瞬间被烧成灰烬。
林渊望着空中飘洒的细碎光点——那是被囚禁的修士魂魄重获自由，正朝着东方的天际飘去。
其中那道淡青色的影子在他头顶盘旋三圈，最终融入他的识海，留下一缕熟悉的体香。
"清璃......"林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雷火己收敛为暗芒。
他转身看向倒在廊柱下的鬼音娘——那女子的七弦琴己断成三截，指骨手钏散落在地，此刻正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
"殿主......"鬼音娘的声音发颤，"殿主他......"
"他死了。"林渊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现在，幽冥殿归我。"
残留在殿内的三十余名幽冥殿修士瞬间跪了一地。
有个穿灰袍的老者颤抖着抬起头："我等愿降，但求......"
"愿降者生。"林渊打断他，雷狱剑随意插在脚边的青石板上，剑身上的雷纹却让所有人不敢抬头，"三日内，将幽冥殿所有典籍、法宝、魂器清单送到我帐下。
负隅顽抗者......"他扫过那具还在冒烟的鬼躯残骸，"参考你们殿主的下场。"
灰袍老者重重叩首："我等必全力配合。"
林渊转身走向殿外。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雷火残袍的金线在风里猎猎作响。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参见盟主"声，他却充耳不闻——三天前他还是被魔域诸派追杀的"剑修疯子"，此刻却因斩杀玄冥鬼王，成了魔域新的话事人。
"九霄魔军。"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三天前整合血煞宗旧部时，大长老曾建议用"天罚军"，但他拒绝了。
九霄，是他和苏清璃初遇时那座山的名字；魔军，是为了让所有敢动他道侣的人明白，就算入魔，他也要护她周全。
当他走到山径口时，识海突然如遭雷击。
九狱塔第六层的纹路疯狂游走，原本幽蓝的光芒此刻泛着诡异的紫。
一道陌生意志如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却清晰得像是刻在神魂里："你己触动'彼岸锁链'，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林渊的脚步顿住。
他摸向眉心那抹蓝光，指尖刚触到皮肤，识海里的异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风卷起几片腐叶，掠过他的肩头，远处幽冥殿的废墟里，最后几缕鬼火正在熄灭。
"彼岸......"他望着东方天际鱼肚白的晨光，那里有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九霄山。
山顶的问心台，是他和苏清璃曾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
那时她笑着说，等他成了天下第一剑修，要在问心台上刻下两人的名字。
此刻，九霄山巅的问心台隐在晨雾中，台边的古松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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