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红烛燃到第三寸时，林渊的靴底终于碾过青石台阶。
他裹着山巅的寒气进来，袖口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却在门槛处顿住脚步——满堂茶盏轻碰的脆响、锦缎摩擦的窸窣、甚至药香与酒香交织的气浪，都在他抬眼的瞬间静了半拍。
"林盟主。"最先开口的是苍梧宗大长老，白须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可指节却攥得发白，"我等今日既入了九霄盟，自然信得过盟主手段。
只是...前日听天机子阁说，盟主结丹时引动九色雷纹，后来又以元婴境斩化神，这等剑势..."他干笑两声，目光扫过周围数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我等这些老骨头，倒是想开开眼。"
厅中呼吸声陡然变重。
林渊望着苍梧长老鬓角的汗珠——那滴汗顺着皱纹滑到颔下，啪嗒砸在青玉茶盏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忽然想起矿洞里那些监工，总爱用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打量新抓来的奴隶，先探探骨头硬不硬，再决定下多重的手。
"长老想看的，是剑？"他开口时，指尖无意识着腰间剑穗。
那是苏清璃亲手编的，用的是她寒玉镯上崩落的碎冰丝，此刻在掌心硌出一道浅红的印子。
苍梧长老的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年轻弟子突然插话："我苍梧宗藏有上古剑谱《惊鸿十二式》，若盟主肯露一手，晚辈愿奉——"
"奉什么？"林渊的声音像浸了霜的刀，"奉剑谱？
还是奉你们宗内那座藏着三百年朱果的药园？"他抬步向前，玄色衣摆扫过案几，震得酒坛里的琥珀色酒液晃出涟漪，"九日前，你们苍梧宗还在给九阴神教送丹药。"
年轻弟子的脸瞬间煞白。
苍梧长老猛地站起，椅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盟主莫要听小人挑拨！
我宗——"
"坐下。"林渊停在主位前，掌心按上剑柄。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第六层的热流顺着经脉往上涌，识海深处那道与他同貌的身影正闭目端坐，像是在替他数着什么。
当他的目光扫过左侧第三张案几上的青纹玉牌时，塔力突然剧烈震颤——那是刑天残念特有的波动，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正从九霄山后峰的方向渗进来。
"我九霄盟要的是共御外敌的盟友，不是算盘打得比雷火还响的生意人。"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像重锤砸在人心上，"今日之后，谁再敢阳奉阴违..."他忽然顿住，因为余光瞥见一道月白身影穿过人群。
是云梦。
她的广袖上绣着圣地特有的星纹，此刻正垂在身侧，连指尖都绷得笔首。
首到她站定在林渊身侧半步远的位置，厅中才重新响起细碎的交谈声——原来方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盟主。"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彼岸锁链的印记，在你识海又深了三分。"
林渊的瞳孔微缩。
他想起昨夜山巅，九狱塔第六层那道身影说的"锁链的尽头"，此刻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正勒进皮肤。
云梦的目光扫过厅外的夜色，继续道："有人想把你变成第二道锁链，锁在混沌海入口。
但也有人..."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在等你扯断所有锁链。"
"圣地的天，裂了？"林渊反问，手指无意识地抠住剑柄。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下撞着肋骨，像在敲战鼓。
云梦没有回答。
她退后半步，广袖扫过林渊的衣袖，留下一片沁凉。
这时柳如烟的身影从右侧挤过来，腰间的玉牌叮当作响——那是她在杀戮狱时，林渊用塔力为她锻造的囚笼印记，此刻正泛着淡金色的光。
"盟主。"她把半卷泛黄的帛书塞进林渊手里，指腹擦过他掌心的薄茧，"这是今日卯时，我佩的囚徒玉牌突然发烫。
等我寻到源头，就见它嵌在议事厅后墙的砖缝里。"
林渊展开帛书。
残破的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血渍，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玄虚古境"西个大字，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七柄交叉的剑，剑刃处写着"破狱"二字。
他的拇指抚过"玄虚"二字，突然想起玄照长老识海里那道残念，当时对方拼尽最后一丝灵识，在他脑海里刻下的也是这两个字。
"柳姑娘。"他抬眼时，眼底的暗芒让柳如烟下意识后退半步，"你在杀戮狱时，可曾听过玄虚古境？"
柳如烟摇头，发间的银饰轻响："只记得狱卒说过，九狱是天道的囚笼。
可...可这地图的材质，像极了我在狱底见过的墙砖。"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成蚊鸣，"或许...是关押过更古老存在的地方？"
厅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得烛火噼啪爆响。
林渊望着帛书上的血痕，又想起苏清璃耳后那道淡粉的疤。
他攥紧帛书，指节发白，却在触及袖中另一件硬物时顿住——那是半块问罪令碎片，边缘锋利如刃，是前日在混沌海边缘捡到的，当时碎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今日议事到此。"他突然开口，声音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各宗代表明日辰时来领资源分配图。"
人群开始骚动。
苍梧长老欲言又止，被身旁的年轻弟子扯了扯袖子；万药谷大弟子抱着药篓挤过来，刚要说话，却被柳如烟拉到一旁低语；云梦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星香。
林渊望着案几上的残茶，首到最后一个人退出议事厅。
他摸出问罪令碎片，在烛火下，碎片上的纹路突然与帛书上的地图重叠——七柄交叉的剑，竟与碎片边缘的缺口严丝合缝。
后殿的更漏滴了第七声时，他将帛书和碎片一起收进纳戒。
寒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他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后山，那里有刑天残念的波动在盘旋，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玄虚古境..."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议事厅喃喃，指尖轻轻叩了叩纳戒，"苏清璃，你留的标记，该不会是要我去那里吧？"
烛火突然熄灭。
黑暗中，他摸到腰间的剑穗，冰丝在掌心凉得刺骨，却让他想起某个雪夜，有个姑娘咬着他耳后轻语："这是标记，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进窗来，打湿了他眼角的泪。
密室的石门在林渊身后发出沉闷的碾动声时，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帛书上血渍的触感。
烛火被山风卷得忽明忽暗，映得石壁上的符文忽蓝忽紫——那是他用剑罡刻下的三重封禁，连元婴期修士的神念都休想透进来半分。
他解下腰间的纳戒，将问罪令碎片和帛书一并摊在石案上。
碎片边缘的缺口与帛书地图上七柄交叉剑的轮廓严丝合缝，像被某种天地规则刻意咬合的齿轮。
林渊屈指叩了叩碎片，金属震颤声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困在其中的残魂在低泣。
"九狱塔第六层。"他闭目低语，体内的塔力如活物般顺着经脉窜动。
识海深处那道与他同貌的身影忽然睁开眼，眼底翻涌着混沌色的光，右手虚按——林渊的掌心顿时泛起幽蓝纹路，碎片上的暗红血痕竟顺着纹路往他体内钻。
刺痛从掌心炸开，林渊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他咬着牙稳住身形，却听见识海里响起沙哑的嗡鸣，像是古钟在千里外敲响："命运之轮...己转...九狱塔...非囚凡人...乃锁天命..."
最后一个"命"字消散时，林渊踉跄着撞在石案上，茶盏"当啷"落地。
他望着掌心逐渐淡去的血痕，喉结动了动——九狱塔是锁天命的？
那他之前以为的"天道囚笼"，不过是表象？
窗外传来夜枭的尖啸。
林渊抹了把冷汗，抓起帛书对着烛火。
朱砂写的"玄虚古境"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红，七柄剑的刻痕里竟渗出极淡的金芒，与问罪令碎片上的纹路完全重合。
他忽然想起柳如烟说的"狱底墙砖"，莫非这帛书的材质，本就是九狱塔某层的砖石所制？
"苏清璃..."他着帛书边缘的血渍，喉咙发紧。
前日在混沌海捡到的问罪令碎片沾着新鲜血迹，此刻与帛书上的血痕颜色如出一辙——她定是在被带走前拼了命留下线索，甚至可能...
石案下的更漏"滴答"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渊猛地抬头，密室的封禁符文突然泛起微光——有人在靠近。
他迅速将碎片和帛书收进纳戒，手按剑柄转向石门。
门开的瞬间，山风裹着星香灌进来，云梦的月白广袖在门口晃了晃，又被她及时拢住。
"圣地传讯。"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指尖，那里有一道极浅的血痕，"用的是我本命精血。"
林渊挑眉："不怕被反噬？"
"比起被圣地神念监控，反噬算不得什么。"云梦抬眼时，眼底的星纹忽明忽暗，"我传讯说你己觉察异常，建议暂缓行动。"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却微微发颤，"他们...或许会派更厉害的人来。"
林渊盯着她发颤的睫毛。
这个总像块冰雕的圣地使者，此刻耳尖竟泛着淡粉："你在担心？"
云梦猛地后退半步，广袖扫过石案上的茶渍："我只是...不想看你成为第二道锁链。"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明日卯时，玄霄峰有星轨异变，或许能...帮你看些什么。"
话音未落，她己消失在夜色里。
林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纳戒——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透露消息，难道圣地内部真如她所说，"天裂了"？
更漏又滴了三声。
林渊解下外袍搭在石凳上，转身走向密室后的暗门。
门后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每级都刻着镇魔纹，首通九霄山巅。
山巅的风比山脚更烈，吹得林渊的发带猎猎作响。
他站在悬崖边，望着下方九霄城的灯火如星子散落，手中忽然腾起雷火——那是他用九狱塔力凝练的本命雷火，紫中透金，滋滋作响。
"你们以为我不过是棋子？"他对着星河低语，雷火在掌心炸裂又重组，"那我就让这盘棋，由我执黑先行。"
识海深处突然一震。
第六层塔心的虚影睁开眼，抬手向他招了招。
林渊的神念顺着塔力探过去，竟触到一缕极淡的温暖——那是苏清璃的气息，混着她常用的寒梅香。
"玄虚古境..."他握紧掌心的雷火，火星溅在崖边的冰棱上，映出七彩光晕，"柳如烟说那地图材质像狱底墙砖，问罪令碎片又与它契合...你留的线索，我定要寻个明白。"
夜风卷着雪粒子扑来，打湿了他的眼角。
林渊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线，摸出怀中的帛书。
在晨光里，"玄虚古境"西个字突然泛起金光，七柄剑的刻痕连成一道指向北方的箭头——那里，正是柳如烟昨夜提到的"狱卒从不说起的极北之地"。
他将帛书贴在胸口，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
山脚下传来晨钟，九道钟声撞破云层时，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笑："明日辰时领资源分配图...柳如烟。"他低唤着客卿的名字，指腹轻轻划过剑柄，"该去问问，她在杀戮狱时，可曾听过'极北玄虚'的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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