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寅时三刻,林渊在演武台的青石阶上坐了整整一夜。
他的指尖抵着归墟剑的剑格,掌心能清晰摸到剑身上那道新添的细纹——这是昨夜他以剑意硬抗三重雷暴时留下的痕迹。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发梢,他却觉得后颈发烫,那种被视线灼烧的感觉,从卯时初刻起便如附骨之疽。
"盟主。"
陈岩的脚步声在五步外顿住,
"山外围的冰雾又往南扩了半里,守阵的七师弟说,那些冰晶沾在法衣上会腐蚀灵气,像......"
"像杀戮狱的气息。"
林渊接过话头,声音像浸在寒潭里。
他站起身,归墟剑嗡鸣着没入袖中,
"去把外门弟子的聚灵旗收了,今日演武场只留内门核心。"
陈岩一怔:
"可您昨日说要当众试新悟的'破妄剑'......"
"所以更要清场。"
林渊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将陈岩手中的玉简吹得翻页,
"那些看热闹的散修里,混着至少三个神念境的探子。"
他指腹轻轻划过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九狱塔第六层锁印的灼痛,
"包括太初圣地那个云梦留下的影子。"
陈岩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应了声"是",转身时衣摆扫过阶下的青苔。
林渊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日前山门外的传送阵异动——柳如烟说九狱塔在引动九狱之力,可当时他分明在锁印里看到了半张脸,眉眼与风无痕有七分相似。
巳时正,演武场的铜锣被敲得震天响。
林渊立在演武台中央,周身剑气凝成半透明的剑环,最外层那道足有两丈长的光刃正缓缓旋转。
台下百余名内门弟子屏住呼吸,连巡山的鹤群都敛了翅,停在演武场的梧桐枝上。
"这是我昨夜在九狱塔中悟的'破妄'。"林渊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银针首刺识海,"破的不是虚妄,是因果。"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
最外层的剑刃突然暴长三尺,精准劈开了左侧第三根旗柱——那旗面下藏着的传讯符刚被激活,还泛着幽蓝的光。
台下响起抽气声,几个原本站在后排的弟子下意识后退,其中一个灰衣修士的袖口滑出半截黑幡,正是九阴神教的标记。
"拿下。"林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归墟剑却己从他袖中窜出,剑尾的血珠溅在灰衣修士额间,"其他人,继续看。"
演武场的混乱只持续了半刻钟。
当陈岩带着执法堂弟子押走那修士时,林渊注意到东南方的云层里有片阴影闪了闪——是风无痕的气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
他垂眸看向掌心,那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是方才用"因果感知"锁定的痕迹,像根细针,正往山脚的老槐林扎。
未时三刻,林渊站在老槐林的腐叶上。
他身后的归墟剑插在土里,剑身上流转的血光正渗入地下,在西周布成一个半透明的光阵。
阵眼处摆着他昨日从柳如烟那里要来的"因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能隐约照出他扭曲的倒影。
"这镜子只能照出因果相连之人。"柳如烟昨日递镜子时,指尖的银线缠得他手腕生疼,"但风无痕的命盘被天道抹过,你要是能引他入局......"
"那便说明他与我有斩不断的因果。"林渊当时打断她,将镜子收入储物袋。
此刻他望着镜中逐渐清晰的纹路,忽然笑了——镜面上浮起的锁链印记,和三日前那太初圣地来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时,老槐林的雾气突然浓了。
林渊踩着腐叶往阵中央走,归墟剑自动飞回他手中,剑鸣像极了某种古老的战歌。
当他的脚尖触到阵眼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老槐树的枝桠化作黑色锁链,腐叶变成了星屑,连脚下的土地都裂开,露出下面翻涌的混沌之气。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渊抬头,看见风无痕立在虚空之中,玄色法袍被混沌气掀起,露出腰间缠着的锁链——和那日太初圣地来者的,和柳如烟的囚徒印记,竟是同一纹路。
"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风无痕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破碎的温柔,他抬手,指尖凝着一团光,"从你在矿洞唤醒九狱塔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
"知道什么?"林渊握紧归墟剑,剑气在周身凝成护罩,"知道我会成为你棋盘上的棋子?"
风无痕摇头,光团在他掌心流转,映得他眼底有泪光闪烁:"知道你会成为破局的那把剑。"他突然抬手,光团朝林渊眉心射来,"这是命格印记,能让你看清......"
"看清什么?"林渊挥剑斩向光团,却见那光团轻易穿透剑气,没入他识海。
剧烈的刺痛让他踉跄后退,再抬头时,风无痕己消失不见,只剩虚空里回荡着他最后的话:
"看清九狱塔的真相......和你我,为何被锁在这命运里。"
归墟剑突然发出悲怆的长鸣。
林渊捂着眉心,能感觉到识海里多了团温热的光,那光里隐约有画面闪过:一座漆黑的塔,塔外是漫天神血,塔内锁着个少年,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
山风卷着雾气涌进幻境,林渊望着自己在因果镜中的倒影——那倒影的眉心,不知何时多了个淡金色的印记,和方才风无痕的光团,一模一样。
识海里那团温热的光团突然灼烧起来,林渊踉跄着扶住老槐树,树皮割得掌心生疼。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光团在啃噬识海壁垒——不是侵蚀,更像在寻找契合点,就像钥匙在试着开一把尘封多年的锁。
九狱塔第六层的锁印突然发烫,塔身虚影在识海深处浮现,黑色塔纹流转着暗金光泽,竟主动朝着光团迎了上去。
"九狱塔......在护我?"林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曾以为九狱塔是封印,此刻却发现那些刻满诅咒的塔纹里,藏着比任何护道法宝都更纯粹的防御本能。
光团与塔纹相触的瞬间,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锁链缠绕的神、跪伏在塔前的白发修士、还有......自己?
不,是另一个林渊,正握着与归墟剑同源的黑剑,斩向漫天神雷。
"有意思。"
阴恻恻的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林渊猛地抬头,却见老槐林的雾气凝成一张张人脸,全是他曾斩杀过的敌人——矿洞监工的断指、外门大比时被他刺瞎双眼的对手、甚至三日前被归墟剑钉在演武场的九阴修士。
这些幻象的瞳孔里泛着妖异的紫芒,正是幻阵大师影千机最擅长的"心障幻瞳"。
"影千机!"林渊咬碎一口血沫。
他早该想到,风无痕身边怎会少了这位当年以"千幻屠城"闻名的狠角色。
归墟剑嗡鸣着出鞘,剑气扫过之处,幻象的脸瞬间龟裂,却又在眨眼间重组,连剑刃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以为破了个小幻阵就能困住风圣使?"影千机的声音从血雾里传来,这次清晰得像是贴在耳边,"你该庆幸,圣使不愿伤你。"
林渊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不是普通的幻阵,是意识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识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正往更深的幻境坠落。
但他早有准备:在踏入老槐林前,他便用"残影真迹"在识海留了道假灵识,此刻那道假灵识正被幻阵拽向虚无,而他的本尊灵识正顺着九狱塔的牵引,缩成针尖大小,藏在塔纹的缝隙里。
"走!"林渊低喝一声,归墟剑突然没入心口。
剑身上的血纹与九狱塔的暗金纹重合,在他体内掀起一阵狂暴的能量风暴。
幻境里的血雾被撕开一道裂缝,林渊的身影从中穿射而出,足尖点在老槐树枝头时,衣摆还滴着虚幻的血珠——那是幻阵被强行突破时的反噬。
"好手段。"
风无痕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
林渊抬头,正撞见那双熟悉的眼——不是玄色法袍下的冷冽,而是此刻眼底翻涌的痛楚,像被温水泡开的旧伤疤。
他的脚下踩着半透明的光网,正是林渊布下的因果阵,此刻光网正泛着刺目的红光,说明阵眼的因果镜己锁定了他的命盘。
"你早知道我会引你现身。"林渊握紧归墟剑,剑鸣里带着几分质问。
"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风无痕重复着幻境里的话,却伸手按住心口,那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锁链印记,"三百年前,我也像你这样,握着一把剑,站在同样的因果阵里。"他的指尖抚过光网,光网竟像活物般蜷缩,"九狱塔的封印,天道的棋局,我们都只是......"
"棋子?"林渊打断他,归墟剑突然爆发出万丈青光。
这一剑他没有用任何招式,只是单纯的斩——斩向风无痕,斩向那些缠绕在两人之间的因果锁链。
风无痕没有躲,任由剑刃穿透胸膛,却在触及心脏的瞬间,化作一团碎星。
"你比我想象的......更接近真相。"
碎星里传来最后一声叹息。
林渊的剑尖凝着几点星芒,那是风无痕留下的命力残片。
他伸手去抓,星芒却钻入归墟剑的细纹里——正是昨夜硬抗雷暴时留下的那道。
剑鸣骤然变调,像是在呜咽,又像是在欢呼。
"追!"林渊咬牙。
他能感觉到,那道命格印记正顺着归墟剑的纹路,往九狱塔方向钻。
识海里的九狱塔突然震动,第六层的塔门"轰"地打开,一道黑影从中扑出——是他在幻境里见过的,那个与自己眉眼相似的少年。
少年对着命格印记张开嘴,竟将那团光生生吞了下去!
"咳!"林渊踉跄着栽倒在腐叶里。
他摸到眉心的金色印记,此刻正发烫,像块烧红的铁。
归墟剑插在身侧,剑身上的细纹里泛着与印记相同的金光,而九狱塔的虚影,不知何时多出了第七层的轮廓。
山风卷着夜露打在脸上,林渊望着因果镜里的倒影。
镜中他的影子眉心也有金印,身后却多了道模糊的身影——是风无痕,还是塔中那个少年?
"九狱塔的真相......"
林渊抹去嘴角的血,指尖按在剑刃的细纹上,
"还有你,风无痕。"
他站起身,归墟剑自动飞回鞘中,
"明天,我就去太初圣地。"
他望着东南方的云层,那里还残留着风无痕的气机,
"既然因果镜锁了你的命盘,那我就顺着这根线......"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被夜风吹得很远:
"把这盘棋,掀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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