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病房里的推演
就在怀礼辉陷入前所未有纠结的几秒沉默里，安娜夫人己经微笑着向门口方向轻轻提高了声音：“克劳佳，弗雷德里克，你们可以回来了。”
门立刻被推开，如同被磁石吸引，克劳迪娅的身影立刻重新出现，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和不易察觉的焦虑。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母亲，紧接着又紧张地搜寻着怀礼辉脸上的表情。
弗雷德里克也重新走了进来，气定神闲，似乎对刚才门外的“回避”了然于心。
“‘兄长’？”克劳迪娅听母亲简单阐述了意思后，碧蓝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看看母亲，又看看沉默的怀礼辉，小脸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降级身份”极其不满，“可……”她刚想抗议。
“克劳佳，”安娜夫人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强势打断了她。
“这是怀先生深思熟虑后愿意给予的一份非常珍贵的承诺和保护。你要懂得感恩，更要像一个真正的淑女和妹妹一样，尊重他，信赖他，并珍惜这份引导。”
她的眼神平静而深远，传递给女儿清晰无比的信号——
宝贝，别急，这是策略，拿到留在战场上的通行证，才是第一关键 ！
克劳迪娅接收到了母亲眼神深处的含义，满腹的不情愿硬是被压了下去。
她有些委屈地瞥了怀礼辉一眼，鼓着小脸嘟囔了一句：“……知道了。”那眼神分明在说——哼，走着瞧！
怀礼辉目睹着这对贵族母女无声的眼神交汇和克劳佳这带着十足表演性质的委屈顺从，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被这位贵妇人的智谋轻巧地“捆绑”了。
他能感觉到病床上方盘旋着无形而又无比精密的罗网，自己似乎刚从一个生死战场下来，又被巧妙地卷入了另一场无形的、高段位的心理战役。
气氛暂时回归了表面的平静。
安娜夫人似乎很满意当前的格局，不再纠缠于敏感话题，转而谈起了即将到来的圣诞季和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谈话的主角也在悄然转变。
弗雷德里克·冯·施特劳斯，这位年轻的考古学与古代文明史教授，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和时间。
他与怀礼辉的交流，迅速脱离了寒暄式的问候，首接扎进了学术的深海。
“我最近的研究焦点在于早期罗马共和国军团对希腊重装步兵方阵的适应性吸收，”弗雷德里克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神如同在擦拭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尤其是卡米卢斯改革之前的过渡期，那种不成熟的‘军团-方阵混合体’在战场上的阵型变换效率，实在令人着迷，但又充满了谜团。怀先生，你对古典战场推演似乎很擅长……”他不失时机地将话题引向怀礼辉可能感兴趣的领域。
怀礼辉目光微动。
古典战术推演？这几乎正是他在部队时，在枯燥的后勤轮班间隙，用以打发时间和保持战术思维的惯用方法之一。
“维爱（Veii）围攻战？”怀礼辉接口道，声音平静。
“罗马人早期缺乏围城经验的明证。卡米卢斯的早期尝试过于依赖正面强攻，无视了围城战的精髓——耗与断。”
他的分析简洁，却带着冷峻的战场洞察力，“他们那时太想证明自己比伊特鲁里亚人更强，心态失衡也是败因之一。真正的‘吸收’，是在他们吃够了攻城锤不如希腊的苦头后，才逼出来的。”
弗雷德里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一座未被记录的古城遗址：“精辟！完全从实用战场逻辑出发的观点！教科书上只会堆砌时间和名字！”
他急切地追问，“那么对于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坎尼会战，迦太基人那个著名的月形阵被破解的关键，真的仅仅是汉尼拔左翼重步承受力超群吗？罗马军团的指挥系统在陷入合围后的实际瘫痪状况……”
话题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古战场的泥泞中奔腾。
从意大利半岛的丘陵推进到马其顿的长矛森林。
关于菲利普二世还是亚历山大大帝真正将马其顿方阵打磨成那柄穿透整个欧亚大陆的锋利之矛，怀礼辉提出了一个令弗雷德里克都深感兴趣、反复思量才认同的独特视角：
“菲利普打造了矛尖，锻造了矛身。亚历山大给了它无与伦比的‘冲锋速度’（战术机动性）与绝对致命的‘刺击技巧’（统帅艺术）。两者缺一，都无法达到历史高度。”
战场推演是怀礼辉最熟悉和擅长的领域。
他的思维如锋利冰冷的手术刀，切入古代军事行动的核心，总能从最现实的后勤、地形、士气、统帅个人性格这些被史书和学者诗意修辞掩盖的冰冷基本面（他口中的“泥巴和血”）切入，得出让人耳目一新却又极具说服力的冷酷结论。
弗雷德里克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在享用一席最对胃口的思想盛宴。
他时不时发出“有趣！”“这个角度绝妙！”“史料记载当时确实……”之类由衷的赞叹，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精装速记本飞快地记上几笔。
两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沉浸在纯粹智识交流的中，全然忘记了旁观的两位女性。
克劳迪娅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托着腮帮子，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又看看病床上那个依旧苍白缠着绷带、此刻却如同一位深陷战场沙盘、眼眸中闪烁着冷静与锐利光芒的年轻统帅。
怀礼辉偶尔挥起左手，模拟马其顿方阵的侧翼旋转；或是屈伸手指，演示罗马军团中队轮换推进的战术节奏；他引述的数据精确到行军公里数和军团每日消耗的谷物磅数……
那些冷冰冰的词汇和复杂的战术名词，经由他低沉沉稳且略带沙哑的嗓音道出，配合着那双如同打磨过的寒铁般的专注眼神，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一种糅合了冰冷逻辑、庞大信息量与雄性力量感的致命吸引力。
这与他在冰冷医院中穿着病号服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奇妙地融为一体 。
这个样子的怀礼辉似乎更加让人感兴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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