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禁起来的俘虏营地里，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篝火零星，映照着蜷缩在一起、如同受惊的羊群一样的人。
营地边缘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伴随着车轮碾过草地的吱嘎声和士兵低沉有力的呼喝。
“排好队！不许挤！”
“每人都有！老人孩子优先！”
“你们命好啊，昭武公赏饭吃。”
最后一道粗犷的声音，明显是草原人的发音。
俘虏们麻木地抬起头，看着几个巨大的、冒着热气的木桶被推了过来，空气中，一股久违的、令人疯狂的浓郁肉香猛地炸开。
“是肉汤？”一个干瘦的老妇人喃喃自语，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
“这是给我们吃的？”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
士兵们用长柄木勺敲击着桶沿，招呼着麻木的人群：“都别乱，听指挥，每人一碗肉糜汤，一块盐肉干。”
人群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向前挪动，一双双枯槁的手伸出来，捧着碗、瓦罐，眼中爆发出饿狼般渴望的光芒，当她们真的手里捧着一碗肉汤，还是感觉不可置信。
平日里她们想吃肉，只能从一些只剩下的骨头里面抠，或者是主人赏下来的烂肉，这个昭武公，好像还不错，没有迁怒于他们这些妇孺。
十五岁的苏雅紧紧依偎着阿妈萨仁，挤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把火在烧，咕咚咕咚的叫。
那肉汤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都在勾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记得上一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还是很久以前，阿爸偷偷藏了一块烤好的野兔腿带回来给她们娘俩过冬节。
可惜，很快阿爸就死在了敌人的刀下，自己和阿妈也成了奴隶。
萨仁紧紧搂着女儿，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生活的艰辛和连日的惊恐让她眼角己爬上了细纹，嘴唇干裂发紫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冒着热气的木桶，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着，好香的肉味。
终于轮到她们了，一个士兵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大勺浓稠的、混杂着碎肉和油脂的汤，倒进萨仁递过去的两个陶碗里。
又拿起几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盐肉干，塞进苏雅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那肉干带着盐粒的粗糙触感和浓郁的咸香，让苏雅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地把肉干塞进了自己破旧皮袄最里层的夹缝里，还用小手死死捂住。
动作快得连分发肉干的士兵都为之一愣，最后轻轻的笑了几声，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真的因为肉干太多了，又随手多拿了几块递给苏雅。
这让萨仁抱着苏雅的头，连连向那个土兵鞠躬感谢。
士兵挥手，让她们赶紧离开，不要挡着后面的人。
“快，苏雅，趁热喝。”萨仁把碗凑到女儿嘴边。
“阿妈，你也喝。”
“都有都有呢。”
母女俩看着碗里漂浮的油花和肉渣，再也忍不住了，那滚烫、咸鲜、带着肉味的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们冰冷的西肢百骸。
萨仁把肉干拿了出来，撕下了一小条，放进苏雅嘴里慢慢含着，让那浓郁的咸味在苏雅的舌尖化开，叫她舍不得嚼碎。
“大公！”
“大公巡视！”
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俘虏们顿时更加惶恐不安，纷纷低下头，蜷缩起身体，连咀嚼都停下了。
苏雅吓得立刻把肉干又藏回怀里，紧紧抓住萨仁的胳膊，萨仁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自己也紧张地抬起头望去。
只见一群铠甲鲜明、气息彪悍的亲卫簇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火光映照下，为首那人身形颀长，穿着玄色暗纹的锦袍，面容在跳跃的光影中看不真切，只觉得异常年轻，身上不由自主的散发着一种英武不凡的气息。
一道道身影在天空中不停的盘旋巡视，正好有一道落在了苏雅她们面前。
她有着银紫色的羽翼，在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如同最上等的绸缎，羽翼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带起微弱的气流。
俘虏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玄翊的存在，让她们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
苏雅一首蜷缩着头，躲在阿妈的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感觉身边变得异常的安静，太安静了，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好奇之下，苏雅透过阿妈臂弯和破旧皮袄之间的狭窄缝隙，怯生生地向外窥探。
她看到一双沾着些许泥泞但依旧看得出质料上乘的黑色皮靴，靴筒边缘绣着繁复的花纹。
视线再往上一点点，是玄色锦袍的下摆，上面似乎有银线绣成的云纹，在篝火下若隐若现地流淌着微光，好漂亮的图案，苏雅有一些艳羡的想着。
然后，她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看到他那飘逸的白发随风微微摆动。
那个叫昭武公的大官，就站在离她们母女不足三步远的地方，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正落在苏雅的身上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棱角分明却异常年轻的脸庞，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预想中的暴戾或冷酷，和苏雅之前见过的部落头人都不一样，那双眼睛带着一种苏雅无法理解的情绪，好像是悲悯，又好像不太对。
萨仁下意识地将苏雅搂得更紧，好像有人要把她从怀中抢走似的，萨仁几乎要跪下哀求，她太害怕了。
姬昭临向前极其自然地迈了一小步，缩短了那本就不远的距离，然后在萨仁惊恐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右手。
一只异常温暖干燥的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苏雅冰凉、汗湿的额头上。
那触感让苏雅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脸庞，他的手很大，几乎能覆盖住她的小半个额头，掌心传来的温热驱散了皮肤上的寒意，带着一种奇异又令人安心的力量。
姬昭临的手在她额头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苏雅就感觉到身体上暖烘烘的，很舒服又很安心，让她很想睡觉。
姬昭临收回了手，转身对一首紧随其侧后方的凌焕开口，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夜里寒冷，吩咐下去，柴火要给足，把缴获的乌察烈部那些多余的羊毛毯子，分发给她们，老人和孩子，优先，务必人人都要照顾到。”
“殿下，放心吧，就算不够了，军中的儿郎气血盛着呢，抗冻。”
凌焕第一时间就表了态，他性格本来就比较仁慈又正义，早就看不下去这些俘虏悲惨的情景了。
姬昭临说完，目光再次扫过紧紧依偎的母女俩，目光停留在那个孩子身上，而苏雅还保持着那个呆愣的姿势，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
可怜的孩子，在前世，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大部分都在上学吧？
他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做工考究、绣着暗纹的玄色锦袍，那是一件用料极为上乘、内衬着柔软银狐皮的精致披风，在火光下泛着华贵的哑光，无论多寒冷，只要披上，它总会让身子热热的。
姬昭临有时候披着它走进营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篝火烤的全身出汗。
此刻，这件昂贵的披风，精准的飘落在苏雅身上，那残留的体温和银狐皮柔软温暖的触感瞬间驱散了夜晚的寒意，苏雅彻底僵住了，她只感觉那件披风暖得不可思议，也好闻得不可思议。
“你？”姬昭临看着苏雅完全呆滞的小脸，声音依旧平淡，语气中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温和，“叫什么名字？”
苏雅张了张嘴，脑子却似乎放空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回、回大公……她、她叫苏雅，我的孩子。”
萨仁连忙替吓傻的女儿回答。
“苏雅。”姬昭临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最后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在亲卫和玄翊的护卫下，离开了这片营地。
“苏雅！苏雅！我的孩子，他记住了你的名字。” 萨仁语无伦次，又哭又笑，摸着女儿身上那件华贵得与她们格格不入的披风，感受着那残留的暖意，“那位大公，他是个好人。”
苏雅望向姬昭临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跳跃的篝火和沉沉的夜色，小小的手，却下意识地，抚摸着那件还带着陌生体温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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