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的第一缕晨光带着墨香。
林羽蹲在“心”字碑旁，看最瘦小的孩童阿木用树枝在碑面划“人”字——他总把捺画勾得太高，像只想要展翅的雀。
文心砚里的墨汁不知何时变得温润，沾着指尖在阿木掌心点出淡金印记时，那孩子忽然仰头笑了：
“哥哥的墨，比阿娘熬的粥还暖。”
苏瑶靠在碑侧擦拭软剑，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浅刻的“书”字——是昨夜流民镇少年用石子偷偷刻的。
她望着远处苏家弟子们围坐在一起，有人用符兵木柄在地上画“安”字，有人对着“心”字碑悄悄合十，忽然发现那些曾刻着“禁”字的铜铃，此刻铃舌上都凝着星芒，像结了层会发光的霜。
“家主有请。”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羽转头，看见苏家三长老抱着卷泛黄的典籍，袖口碎玉处缠着布条——那是昨夜破阵时被星纹灼伤的痕迹。
长老将典籍放在碑前，书页自动翻开，露出夹着的陨星殿残页。
“当年先祖...曾与殿主共研‘文心十二章’，如今该让这些字，见见光了。”
典籍上的字迹在星芒中浮动。林羽认出那是前世的小楷，却在“为生民立命”旁看见苏家长老的批注：
“民为基，文为梁，缺一不可。”
墨迹历经千年仍未褪色，像两簇隔世的火，此刻在碑面“心”字的撇捺间相遇。
苏瑶忽然指着典籍末页，那里画着个怀抱砚台的少年，面容竟与林羽左眼角的泪痣分毫不差。
“这是...预言图？”
她的指尖划过少年手中的“文心砚”，铃铛轻响竟带出《三字经》的片段:
——不知何时，禁地外的流民孩童们己排成小队，跟着苏家电传弟子念；
“人之初，性本善”，稚嫩的声音撞在“心”字碑上，竟让碑面泛起涟漪般的星芒。
变故起于铜铃轻颤。最东侧的孩童突然指向天际。
那里飘来大片铅灰色云，云隙间若隐若现的，是刻着“灭文”二字的黑色战旗。苏瑶的铃铛发出刺耳警报，她看见战旗边缘绣着的，正是曾在流民镇出现的蚀心纹。
“是...西北邪纹宗！他们怎么知道禁地封印己破？”
战旗阴影笼罩的刹那，“心”字碑突然发出嗡鸣。林羽看见碑面“心”字的卧钩处，阿木昨夜划的歪扭笔画竟自行亮起，像被点燃的灯芯。
他下意识握紧文心砚，墨汁顺着指尖滴在碑面，竟在“心”字上方写出“护”字——隶书的提手如臂，将整片阴影挡在碑外。
“有意思，用‘文心’养碑。”战旗上跃下灰袍老者，正是流民镇遇见过的蚀心堂长老，此刻他手中握着的人骨念珠己换成九节铜鞭，每节都刻着扭曲的“亡”字。
“苏家小丫头，你以为破了禁阵，就能让这些贱民学会星纹？”他挥鞭抽向孩童，铜鞭却在触及阿木头顶时，被星芒弹得迸出火花。
阿木攥着的树枝突然发光。他盯着铜鞭上的“亡”字，想起林羽说过“文字的骨断不了”，竟在泥地划出“生”字——稚嫩的笔画带着露水的重量，竟让铜鞭表面泛起裂纹。
其他孩童见状，纷纷举起树枝、石子，在地面、碑面、甚至自己掌心画出学过的字：“人”“安”“生”“护”...星星点点的光，像被风吹散的流萤，聚成光网托住战旗阴影。
“这就是‘文心共鸣’？”
苏家长老忽然落泪，他想起典籍里记载的“万民生念，可撼天道”，此刻孩童们画出的字虽不工整，却带着比任何星纹都炽热的温度。
“原来当年殿主说的‘生民立命’，从来不是强者的施舍，是让每个人都能握笔写自己的命...”
灰袍老者发出不甘的怒吼，铜鞭碎成齑粉，却在消散前甩出墨色毒雾。
林羽看见阿木踉跄后退，掌心的“生”字印记被毒雾侵蚀得发暗，忽然想起陨星殿主手札里的话：
“护心者，先护其笔。”
他将文心砚高举过头顶，墨汁化作千万支狼毫，在毒雾中写出“净”字——笔锋过处，毒雾凝成水珠，落在“心”字碑面，竟滋养出嫩绿的草芽。
战旗在晨光中崩解的瞬间，西北方向传来悠长的号角。
林羽望着退去的灰雾，发现阿木掌心的“生”字印记比任何时候都亮，像颗小太阳，正将暖意传给身边的孩童。
苏瑶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袖口的“书”字符文与他眉心“文”字共鸣，竟在两人之间织出透明的书卷虚影，上面写着：
“晨光所至，文字生花。”
“他们还会再来的。”
苏家长老捡起典籍残页，指尖划过“文心十二章”的标题。
“但至少现在...孩子们知道，星纹不是刻在符兵上的死咒，是长在心里的活物。”
他忽然望向禁地外，那里的流民镇炊烟袅袅，有人用新学的“家”字在门板上描红。
“或许该把书院重修了，就叫‘明心书院’——让每个想握笔的人，都有地方学写字。”
暮色降临时，“心”字碑前点起了松明火把。林羽坐在碑顶，看阿木趴在苏瑶膝头，跟着她用软剑在地上划“天”“地”二字
女孩的剑穗扫过草叶，惊起的流萤落在她脚踝的星芒胎记上，像给“苏”字镶了圈金边。他摸出掌心石片，发现石片上的“人”字周围，不知何时多了无数细小的刻痕，是孩童们用树枝添上的“同伴”。
“知道么？”
苏瑶忽然抬头，火把光映得她眼尾发亮；“我娘以前说，铃铛响三次后，要跟着星纹师去最亮的地方。现在我才懂，最亮的地方不是天际的星，是这些举着树枝喊‘我会写人了’的孩子。”
她晃了晃手中的铃铛，这次铃音清透如晨露，竟在“心”字碑周围荡起层层星纹，每圈纹路上都浮着新学的汉字。
风掀起林羽的衣摆，文心砚在怀中轻颤——砚面不知何时映出了新的星图，笔锋星旁多了无数小星子，像散落的文字，正沿着“生民”的轨迹运转。
他忽然想起祖父的砚台，原主的石片，还有此刻孩童们手中的树枝；
——原来千年传承，从来不是某个人的使命，而是无数个“想活下去、想写下去”的心意，聚成的长河。
当第一颗笔锋星跃上碑顶，林羽听见《星纹志》在怀中翻开新页——那是空白的两页，等着写下，
“明心书院记”。
他低头，看见阿木在碑底画了个歪扭的小人，旁边是苏瑶补的“羽”字和他写的“苏”字，三个符号连在一起，竟像幅会笑的画。
远处传来流民镇的狗吠，混着孩童们的笑闹。
林羽忽然明白，比起破除多少封印、打败多少邪纹师，此刻更重要的，是让每个沾着泥点的指尖，都能在天地间，毫无顾忌地写下第一个“人”字；
——因为这才是“为天地立心”的真谛：让每颗心都有握笔的自由，让每个字都有生长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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