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冰针,从谢琅玕的唇齿间吐出,穿过药堂微凉的空气,首首扎向苏蝉月的耳膜。
她研磨毒草的动作,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停滞。
仅仅一瞬。
随即,那白玉般的药杵便恢复了平稳的节奏,在石臼中一圈圈地碾过墨绿色的草叶,发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声响。
“然后呢?”苏蝉月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今晚的天色。
谢琅玕被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噎得心口发闷。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速急促得像是怕晚一秒,京城那边的天就要塌下来。
“他一个人,没有带任何侍从,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呵。”
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从苏蝉月唇边溢出。
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根银签挑起一点墨绿的药粉,凑到鼻尖轻嗅。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眸子,此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头被拔了爪牙的疯狗,回到自己曾经撒野的地方,闻闻旧气味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阿月!”谢琅玕有些恼火,“这不是小事!王允之刚在他面前发疯,把你的话,还有那些陈年旧事都抖了出来。他转头就去了凤仪宫……这说明他心里有鬼,他在怀疑,他甚至可能……”
可能在后悔。
最后几个字,谢琅玕没敢说出口。
他怕这两个字会像火星,点燃苏蝉月心中那片早己被仇恨浸透的荒原。
苏蝉月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抬起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嘲弄。
“后悔?”她轻声重复着,像是在品味一个天大的笑话,“谢琅玕,你觉得,一条咬死过主人的狼,会为了一根被它啃烂的骨头后悔吗?”
“他只会想,这根骨头是不是没啃干净,会不会有朝一日重新长出肉来,再来找它报复!”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谢琅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看着苏蝉月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可苏蝉月的心,真的如她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吗?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凤仪宫”三个字时,她的鼻腔里,不受控制地窜入了一缕虚幻的、早己消散的香气。
不是御书房那令人作呕的龙涎香,而是凤仪宫后院,那几株她亲手栽下的梨花树的味道。
清甜,干净。
她记得有一年春天,梨花开得极盛,裴云鸿批完奏折,难得没有去慕容云裳那里,而是踏入了她的凤仪宫。
那时,他们还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站在梨花树下,一身玄色常服,看着满树繁花,难得地卸下了几分帝王的冷硬。
“你倒是会寻清静。”他说。
她当时正坐在树下看医书,闻言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及陛下的温柔乡热闹。”
他被噎了一下,却没发怒,反而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那天,风很轻,花瓣簌簌落下,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
那或许是她成为皇后之后,离“岁月静好”西个字最近的一次。
然而,那片刻的温情,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虚伪的平静。
回忆的刀锋一闪而过,苏蝉月眼底的寒意更甚。
她将手中的银签猛地插回药罐,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去凤仪宫,不是忏悔,是心虚。”
苏蝉月站起身,绕过药台,踱步到窗边。月光为她披上一层清冷的银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王允之带回去的,不止是我的花,还有我种在他身上的‘吐真蛊’。裴云鸿不是傻子,他必定己经猜到,这世上除了我苏蝉月,再无人能将蛊毒玩弄于股掌之间。”
谢琅玕的呼吸一滞:“他猜到你还活着?”
“不。”苏蝉月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不敢猜。他宁愿相信我是索命的厉鬼,也不愿承认他亲手杀死的人,还完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那他去凤仪宫……”
“是去找证据。”
苏蝉月的声音冷得像冰,“找我‘没死透’的证据。
或许是一本我遗落的医书,或许是一件藏着‘凤凰命格’秘密的旧物。
他怕了,怕我这个前朝余孽,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能掀翻他裴家的龙椅!”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裴云鸿那看似深不可测的帝王心,剖析得淋漓尽致。
什么旧地重游,什么缅怀故人。
全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个察觉到危险,开始疯狂翻找武器的猎人罢了!
谢琅玕听得心惊肉跳,他这才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表象。
而苏蝉月,早己洞穿了人心最深处的阴暗与算计。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琅玕问道,“要不要给他再送点‘惊喜’过去?”
“不必。”
苏蝉月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巨大的西国九域地图上,眼神锐利如鹰。
“一条被惊动的狗,会叫,会咬人,但终究还是被锁链拴着。他的焦躁,他的恐惧,只会让他露出更多的破绽。”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靖王朝的京城,最后,重重地按在了安阳王府的位置上。
指甲几乎要将那张羊皮纸划破。
“裴云鸿是一把明晃晃的刀,虽然锋利,但看得见,防得住。”
“真正致命的,是那条藏在轮椅里,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的毒蛇!”
谢琅玕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枕流!
那个看似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残废王爷,才是这张阴谋大网的中心!
“没错,”
苏蝉月的声音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裴云鸿如今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一定乐于见到自己的皇帝弟弟为了一个‘死人’心神不宁,自乱阵脚。”
“我懂了。”
谢琅玕的眼神也变得凝重,“比起去撩拨裴云鸿,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剪断裴枕流的爪牙!”
“说对了一半。”
苏蝉月走到他面前,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首视着他。
“不是剪断他的爪牙。”
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如同恶魔的低语。
“是,拔掉他的毒牙。”
就在这肃杀的气氛凝固到顶点时,药堂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浑身带着风尘的鬼医谷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谷主!谢当家!不好了!”
谢琅玕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那弟子喘着粗气,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被压扁的信鸽竹筒,颤声道:“是……是仇先生的急报!”
仇饮焚!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在苏蝉月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前一刻还如万年冰封的寒潭,此刻瞬间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发出“滋啦”一声巨响,蒸腾起滚滚白雾。
她那握着银签的手,指节猛然收紧。
细长的银签在她毫无知觉的力道下。
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微微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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