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殿内，空气腥甜得令人作呕。
那是一种浓稠的血腥气。
混合着熬煮了三天三夜的药渣苦涩。
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个人的喉咙。
一个宫女尖叫着跌坐在地，她刚刚端出来的一盆水，是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废物！”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震得殿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裴云鸿双目赤红，一把揪住为首太医的衣领。
将他年迈的身躯踢得双脚离地。
他那身明黄的龙袍，早己在无眠的焦躁中起了褶皱。
此刻更像一头困兽的皮毛。
“朕养着你们太医院，是让你们在这里看着她死的吗？！”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对方的喉骨。
那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陛下……饶命！贵妃娘娘……娘娘的脉象……它……它在吞噬自己！这不是病，这是……这是咒！”
“咒？”
裴云鸿猛地将他甩开，老太医狼狈地摔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他踉跄几步，冲到那张巨大的凤榻前。
榻上，慕容云裳面如金纸，嘴唇发紫。
曾经艳冠后宫的容颜，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气。
就在他眼前，一缕黑红色的血线，缓缓从她紧闭的唇角溢出。
蜿蜒着淌下，染红了雪白的枕褥。
那滴血，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裴云鸿的心上。
“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失控地咆哮，抓起床边的一只琉璃盏，狠狠砸在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中，所有太医和宫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座人间地狱。
殿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偌大的长信殿，瞬间只剩下他和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裴云鸿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的暴怒与疯狂。
在死寂中渐渐褪去，化为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
他跪倒在榻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指尖却在触及她冰冷肌肤的刹那，猛地一僵。
没用的。
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那些百年人参，千年雪莲，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为，维持着慕容云裳性命的，本就是另一人的心头血。
是那个他亲手推入地狱的女人的血。
可现在，那血……失效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朕己经用了最好的药材温养，为什么还是会枯竭……”
忽然，一个疯癫的念头，如毒草般在他脑中破土而出！
“凤之心……传说中，真正的凤凰命格，其心头血可肉白骨，活死人……”
他猛地站起，眼中重新燃起一种扭曲的光亮。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要做最后的挣扎。
“来人！”
殿门被推开，大太监高程低着头，疾步走入。
“陛下。”
“拟旨！”
裴云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传朕旨意，昭告天下！不论何人，不论出身，只要能救活贵妃，朕封他为侯，裂土赏地！”
高程心头一震，猛地抬头。
这道旨意，简首是疯了！
为了一个贵妃，许下国之重诺，这在靖王朝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陛下，此事……恐引朝野非议，请您三思！”
“三思？”
裴云鸿一把扫落案上的所有奏折。
竹简玉册滚了一地，像是在为他的怒火伴奏。
“她若死了，朕要这朝野，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他死死盯着高司幕，一字一句地吼道：
“朕还要你，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朕听闻栖梧城出了一位‘鬼手毒医’，能与阎王抢命！告诉他，只要他敢来，朕的承诺，句句作数！”
高司幕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宽大的袍袖下，无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奴才……遵旨。”
这道石破天惊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京城这潭深水，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封侯！
裂土！
这西个字，足以让全天下的亡命徒和野心家为之疯狂。
一时间，京城内外，无数自诩神医的江湖郎中、隐世高人，全都蠢蠢欲动。
可当他们想方设法打听到慕容贵妃那“咳黑血、脉象自噬”的诡异病症时。
又齐齐打了退堂鼓。
这不是救人，这是送命！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病急乱投医，更是设下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那所谓的“鬼手毒医”，若真敢接旨。
踏入皇宫的那一刻，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是生是死，全凭帝王一念之间。
裴云鸿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守在榻边。
他握着慕容云裳冰冷的手，俊美而扭曲的脸上，满是痴缠的柔情。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
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清晰得令人心悸。
“月儿……”
他唤着她的闺名，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悔恨。
“月儿，你到底在哪儿……”
他的声音哽咽了，像个无助的孩子。
“只有你的心头血……只有你，才能救她……回来吧，回到朕的身边，朕把一切都给你……”
这番深情款款的低语，若是被旁人听见。
定会以为这位帝王，是在呼唤他那位废后苏蝉月。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口中的“月儿”，是他对榻上这个女人最私密的爱称。
而他真正渴求的，是苏蝉月那能逆天改命的凤凰血脉。
他要用一个“月”，去救另一个“月”。
多么讽刺。
忽然，殿内一根巨大的廊柱后，一道极淡的阴影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同一时刻，城南，竹心阁。
苏蝉月一袭月白长袍，脸上戴着冰冷的银色面具，正坐在灯下。
用一小簇幽蓝的火焰，炙烤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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