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运河的枯叶,在修铺的青石板上打旋,老槐树的枝桠裸得只剩骨节,挂着的骨铃(第51章)被风抽得首响,像谁在咳冷痰。秦六正用布擦那柄淬过记忆鱼胆汁的刻刀,刀身映出窗棂外的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眼看就要落雨。
“秦师傅在吗?”门口的布帘被掀起时,带进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苍术与当归的气息,裹着个穿藏青棉袍的老者。他手里捧着只木匣,匣面的铜锁早锈死了,锁孔里塞着团晒干的铃形芦苇(第50章),芦苇秆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秤星。
老者打开木匣时,药味更浓了。里面躺着枚拳头大的铜铃,铃身不是常见的圆形,倒像半截碾药的铜臼,边缘刻着“杏林”二字,字缝里嵌着深褐的药垢,指甲刮过能闻见淡淡的苦味——是“药铃”,早年码头药铺用来校准药秤的,称药时摇铃定星,据说铃音准了,药材的分量就不会错。
“这铃……铃音偏了二十年了。”老者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着铃身的凹痕,“当年我爹传我的时候,说它能衡善恶,可我……”他没说下去,喉结动了动,像吞了口苦药。
秦六戴上铜框眼镜,镜片的芦苇纤维沾了秋霜,透过它看铃内侧,真妄纹像团搅乱的药渣:金纹是无数个黎明,老者蹲在药碾旁,用铃音校准秤星,秤杆上的铜星映着他鬓角的白霜;墨纹却沉在底层,是个雪夜,他摇铃定星时,故意让铃音偏了半分,把三钱的黄连称成了五钱——对面的妇人抱着发高热的孩子,兜里却只剩买三钱药的铜板。
“铃音偏,是因为心里的秤歪了。”秦六把药铃搁在修铃案上,案面的木纹里还嵌着前几日修锁时的锈屑(第54章)。他从药箱(陆清菱家寄放的,装着婴儿的退烧药)里捏出点龙骨粉,混着记忆砂碎屑(第53章),调成糊状往铃内侧的墨纹里填。
糊状的药砂渗进纹路时,铃身突然轻颤,倒出几粒深褐的碎渣——是当年那味黄连的残末,藏在铃底的裂缝里,二十年了,还带着点苦寒的气。老者盯着碎渣,忽然红了眼眶:“那孩子后来活了,她娘每年清明都来送野菊花,说是‘谢药’,可我知道……她早看出来秤上的文章了。”
秦六用竹刀把药砂抹匀,铃内侧的墨纹慢慢浮起层银亮的膜,膜里映出个画面:妇人把多出的黄连分成两半,一半煎了给孩子,一半悄悄埋在药铺后墙的土里,来年竟长出株黄连苗,苗叶上沾着点铜屑,是从药铃上蹭下来的。
“您看这银纹。”秦六敲了敲铃身,“她记着的不是你多给的药,是你肯让她‘欠着’的情分。”他从案头拿起那截掉了铃舌的孩童玩铃(第51章),铃身刻的“不偏娘”旁,补的金纹“偷枣换药”正泛着微光,“真药能治病,真心里的那点‘妄’,有时候也是副药引。”
老者接过药铃时,指腹碰着刚填好的药砂,凉丝丝的,像敷了层薄荷。他摇了摇,铃音不再发飘,带着点沉厚的钝,像老药工碾药时的闷响,却比往常清亮了些。铃内侧的金墨纹间,药砂凝成细小的颗粒,像没碾细的药粉,把“偏”与“正”粘在了一起。
“该给铃配个新舌了。”秦六从工具箱里翻出截牛角,是去年陆清菱男人(跑船的郎中)留下的,角上还刻着“救急”二字。他用刻刀把牛角削成铃舌的形状,削下来的碎屑落在光书(沈观秋忘在这儿的)封皮上,竟长出细小的黄连叶,叶尖挂着点金墨色的露。
雨终于落下来时,老者抱着修好的药铃往药铺走。雨丝打在铃身上,溅起细碎的药香,混着运河的水汽,飘得很远。秦六站在门口收芦苇束(第53章捆的),看见老者的棉袍下摆沾着片药铃上的铜屑,屑末在雨里泛着淡金,像枚没被冲走的秤星。
陆清菱抱着婴儿来避雨,婴儿的小手抓着药铃的绳,摇出的声响里,混着妇人送野菊花的笑声(银纹),和老者当年藏在药箱后的叹息(墨纹)。狗剩举着芦苇铃冲进铺,铃身刻着“给秦伯送药”,内侧却用炭笔描了道银纹——其实是想躲雨偷玩会儿,秦六笑着往他铃里塞了块甘草糖:“甜的,能压苦。”
暮色漫进修铺时,雨停了。老槐树上的骨铃、铜片(第52章)和新挂的药铃残绳相击,响得温吞,像熬了整夜的药汤终于出了味。运河的水面浮着层药沫,是雨冲下来的药铺残渣,摆渡船的铃声穿过水汽,和药铺的捣药声、婴儿的咿呀声、狗剩含着糖的嘟囔声,缠成团暖乎乎的雾。
修铃案上,药铃的牛角舌还在轻轻晃,铃底的裂缝里,那粒黄连残末吸了雨气,竟抽出丝极细的绿芽,芽尖顶着点金墨相间的露——像谁把苦日子里的那点甜,悄悄种进了年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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