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叼着麻纸消失在关外秋草里的第三日,秦六修铺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那响声比往日沉,像是裹着沙棘果的重量,顺着门缝往关里飘——赵老丈说,这是狼把信送到了。
清晨的露水还凝在窗棂上时,素纹突然漫过案上的瓷瓶。秦六凑近了看,素纹里的沙棘岭正泛着橘红,春生的母亲蹲在苇席旁翻晒沙棘果,蓝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鬓边新添的白发。她手里攥着片沙棘叶,叶尖的“母”字被得发了黑,忽然,远处传来狼的低鸣,老妪猛地抬头,望向关外的方向,指尖的沙棘叶“啪”地落在席上,与麻纸信上的叶痕严丝合缝。
“是信到了。”秦六望着素纹里的老妪,见她起身往屋走,脚步比前日在铜秤里见的稳了些。她从灶膛后摸出个旧木盒,里面盛着半块绣帕——正是赵老丈带来的那半块的另一半。帕子上未绣完的“归”字,针脚停在最后一横,线头还缠着根沙棘刺,刺尖沾着的墨,与春生信上的墨同色。
老妪把麻纸信铺在炕桌上,独狼蹲在门槛边,左眼的麻布己取下,新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粉。她用指尖顺着“娘”字的笔画走,走到“汤”字的墨团处,忽然停住,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春生幼时换牙时掉落的乳齿,齿缝里还卡着点沙棘果肉的残屑——这齿,竟与果核上的牙印弧度完全一致,像是同一张嘴咬过的痕迹。
素纹流转间,老妪往陶罐里添了把新晒的断续草,罐口的红纸换了张新的,“平安”二字写得比从前有力。她把麻纸信折成铃的形状,塞进陶罐,与断续草、乳齿叠在一起,罐口刚封好,关外的骨铃就“叮”地响了声,铜丝缠的烽火台纹路里,渗出点橘红的汁液,滴在秦六的记工单上,晕成小小的沙棘果模样。
赵老丈揣着新烤的红薯来修铺时,正撞见骨铃在案上轻颤。他把红薯往秦六手里塞,自己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独狼昨夜搁在老榆下的东西——块磨得光滑的狼骨,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春”字,骨缝里嵌着点黑土,正是沙棘岭的土。
“狼回来了,蹲在关墙根舔爪子呢。”赵老丈指着关外,“它嘴里叼着根绣线,红的,像是从春生娘的帕子上撕的。”秦六接过狼骨,凑近瓷瓶,瓶里的酒曲浆水突然清亮起来,散开的“乡”字丝线重新缠拢,这次竟结成了完整的“归”字,字心嵌着粒沙棘果核,正是春生当年咬过的那粒,牙印里的冻血,不知何时化成了水,顺着丝线往下淌,在瓶底积成小小的一汪,映出老妪在沙棘岭笑的模样。
骨铃的响声渐渐轻了,像是完成了使命。秦六往瓷瓶里添了那块刻着“春”字的狼骨,刚盖好盖子,就听关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守关士兵的孩子们正追着独狼跑,狼嘴里的红绣线飘在风里,与骨铃的铜丝缠成一股,往有沙棘香的地方去。
赵老丈望着那道线,忽然叹道:“铃响了,信到了,春生这是……回家了。”风从修铺门口灌进来,带着关外的沙和故乡的尘,混在铃的余音里,像是有人在说:“娘,沙棘红了,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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