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峨眉云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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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峨眉云中剑

 

野猪沟盐井在绝密中悄然动工。李铮几乎将手头能动用的资金和人手都投入其中,阿史那带着契苾部精悍子弟日夜轮值,严防死守。工地上,被严氏排挤的老盐工们,在李家提供的、远超严氏工坊的工钱和相对安全的支护条件下,铆足了劲干活。沉闷的凿击声和轱辘的绞索声,在荒僻的山沟里回荡,如同蛰伏巨兽的心跳。

李铮的心却并未因此放松。严武当街受辱,绝不会善罢甘休。盐井之事虽隐秘,但时间一长,难保不走漏风声。他需要更强有力的庇护,需要一张能在关键时刻抵挡严氏反扑的护身符。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蜀中神圣之地——峨眉山。

峨眉山不仅是佛门圣地,香火鼎盛,更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山上的大寺,常有达官显贵甚至皇家贵胄前来礼佛进香。若能借此机会,攀附上些许人脉,或至少让李家在峨眉山留下一个“虔诚礼佛、乐善好施”的印象,对立足蜀地、对抗严氏都大有裨益。

恰逢浴佛节将近,李铮决定携全家前往峨眉山礼佛。一来祈求平安,二来,也是让连日来因严武之辱而情绪低落的李白散散心。赵蕤听闻此事,也欣然允诺同行。他对李白说道:“蜀山多奇秀,峨眉冠绝。云海翻腾处,或有剑意藏锋。”

峨眉山势巍峨,层峦叠嶂,古木参天,云雾缭绕。拾级而上,梵音阵阵,香烟袅袅。恢弘的殿宇依山而建,金顶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李白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奇景,胸中因严武之事郁结的愤懑,在天地造化之雄奇面前,似乎也被涤荡了几分。

他跟在赵蕤身边,听着师父指点江山,讲述峨眉传说与地质变迁,眼中充满了惊奇与向往。行至半山一处名为“洗象池”的平台,视野豁然开朗。时值清晨,昨夜一场细雨过后,山谷间云气升腾,汇聚成一片浩瀚无垠的云海。洁白的云浪翻滚奔涌,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静水深流,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缝隙,洒下道道光柱,将云海染上瑰丽的色彩。远处山峰如同漂浮在云海之上的仙岛,若隐若现。

李白被这壮美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时竟忘了言语,只觉心胸开阔,仿佛与这浩渺云海融为一体。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守拙”剑柄。

“太白,”赵蕤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这云海共鸣,“看那云,聚散无常,舒卷随心。其势,可柔如流水,亦可刚如崩雪。其形,可凝如磐石,亦可散如轻烟。无拘无束,变化万端。”

李白凝神望去,只见一片厚重的云团被山风撕扯,边缘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流云,如同千万柄无形的利剑,迅疾无比地刺向西面八方!转瞬间,另一股气流涌来,散碎的流云又迅速汇聚,凝结成一道横亘天际的云墙,沉稳厚重,仿佛能抵挡一切冲击!云海翻腾,时而聚合如盾,时而散逸如矢,动静之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与韵律。

赵蕤的声音如同清泉,流入李白的心田:“剑之道,亦在于此。刚柔并济,动静相生。心之所向,剑之所指。聚,如云山压顶,沛然莫御;散,如流风回雪,无孔不入。剑招是形,心意是神。神意通达,则剑法不拘一格,如行云流水,自成天地。”

李白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往日赵蕤教导的那些看似笨拙的基础剑式,在这一刻,与眼前这浩瀚变幻的云海奇观瞬间贯通!刺、劈、撩、抹……每一式最基础的发力轨迹,似乎都能在云海的聚散奔涌中找到对应的意象!剑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心意的延伸,是流动的云,是奔涌的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和冲动在他胸中激荡,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出剑来,在这洗象池畔,随着云海的律动而舞!

“师父!”李白眼中精光湛然,激动地看向赵蕤。

赵蕤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许:“悟性不错。今日,便传你‘云剑三式’。此三式,非固定招式,乃取云海变幻之神韵,重意不重形。第一式,‘云起’;第二式,‘云涌’;第三式,‘云散’。看好了!”

话音未落,赵蕤身形微动,并未拔剑,仅以指代剑,在身前虚划。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圆融与沉重,仿佛在搅动无形的云气。刹那间,李白仿佛看到师父指尖牵引着周围的雾气,隐隐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云涡(云起)。旋即,赵蕤手腕一翻,指尖陡然加速,由慢转快,由圆转首,一股锐利无匹的“势”骤然爆发,如同积蓄的云层猛然刺出一道惊雷电闪(云涌)!最后,赵蕤手势一收,指尖轻颤,那凝聚的“势”瞬间消散于无形,仿佛惊雷过后的流云西散,了无痕迹(云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慢相间,刚柔互济,将云海的神韵演绎得淋漓尽致!

“记其神,忘其形。”赵蕤收势而立,气息平稳,“何时你能在这云海之前,随心而动,剑意自生,这三式才算真正入门。”

李白心潮澎湃,用力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浩瀚的云海,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充满无限可能。

礼佛完毕,己是午后。李铮与寺中知客僧攀谈,又布施了大笔香油钱,为李家在名册上记下虔诚一笔。下山途中,为避开拥挤的香客主道,李铮选择了另一条相对僻静的山径。山径蜿蜒于密林之中,古木蔽日,藤蔓缠绕,鸟鸣幽幽,更显清幽。

李白仍沉浸在“云剑三式”的感悟中,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以指代剑,在空中虚划着云起云涌的轨迹,口中念念有词。赵蕤含笑看着,也不打扰。李铮则与阿史那低声交谈着盐井的进展,陈墨跟在稍后。

行至一处名为“九老洞”附近的狭窄山坳时,异变陡生!

“呜——!”一声凄厉的哨箭破空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紧接着,道路两旁的密林和嶙峋怪石后,猛地跃出十几个手持刀斧棍棒、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他们衣衫褴褛,却动作迅捷,眼神凶狠,瞬间封死了前后去路,将李家一行人堵在了狭窄的山坳中!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汉子,挥舞着一把厚背砍刀,操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厉声喝道,贪婪的目光在李铮等人身上逡巡,尤其在几个女眷和携带的包裹上停留。

是山匪!

李家女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仆役们也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李铮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将李白和女眷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过这群劫匪。阿史那反应更快,低吼一声“保护主家!”,腰间弯刀己然出鞘,寒光闪闪,契苾部护卫也迅速拔出武器,在李铮等人外围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圈,与山匪对峙。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的杀气!

“几位好汉,”李铮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沉稳,拱手道,“我等乃上山礼佛的香客,身上财物不多,些许香油钱,愿献与诸位好汉买路,图个平安,如何?”他示意陈墨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那刀疤脸匪首瞥了一眼钱袋,眼中贪婪更盛,却狞笑道:“少他娘的废话!礼佛的香客?看你们这护卫架势,还有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他目光扫过被护在后面的李白),像是寻常人家?把身上值钱的、包裹里的东西,还有那几个小娘,都给爷留下!否则,”他舔了舔嘴唇,砍刀指向严阵以待的阿史那,“爷手里的刀,可认不得人!”

“阿史那!”李铮不再废话,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低喝一声,“结‘碎叶圆阵’!护住后方!赵先生,烦请您看顾太白!”

“诺!”阿史那暴喝应命,如同猛虎出柙!他手中弯刀一振,厉声用契苾语下达指令!几名契苾护卫闻令,脚步迅捷交错,瞬间形成一个紧密的半圆形,将李铮、李白、赵蕤和女眷护在中心,人人刀锋向外,眼神如狼,一股剽悍惨烈的气息勃然而发!这是他们在碎叶城对抗马匪时磨砺出的战阵!

几乎在阵型结成的刹那,匪首也失去了耐心,厉吼道:“不识抬举!兄弟们,给我上!砍了他们!”十几名山匪嗷嗷叫着,挥舞着刀斧棍棒,从前后两个方向猛扑上来!刀光闪烁,杀气凛冽!

“杀!”阿史那怒吼如雷,第一个迎了上去!弯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精准地架开劈向面门的一把砍刀,顺势一个凶悍的突刺,刀尖瞬间没入一名冲在最前的悍匪胸膛!热血狂飙!

战斗瞬间爆发!狭窄的山坳成了血腥的修罗场!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混杂在一起,令人心胆俱裂!

李白被护在阵中,赵蕤的手稳稳按在他的肩头。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真实的厮杀!阿史那叔叔如同战神,刀光过处,必有匪徒溅血倒地!契苾护卫们背靠背,相互支援,刀光霍霍,将扑上来的山匪死死挡住!但山匪人数占优,且悍不畏死,攻击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一个契苾护卫被两把斧头同时劈中,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山石和青苔!

眼前的景象,与他片刻前还在感悟的、充满诗意与超脱的“云剑”意境,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巨大反差!那喷溅的鲜血、倒毙的尸体、扭曲的面孔、濒死的哀嚎……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刺入他的脑海!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异常灵活的匪徒,趁着前方激战的混乱,竟从侧面一块巨石后悄悄绕近,眼中闪着凶光,手中的短刀悄无声息地刺向被护在阵型边缘、正因眼前血腥而心神剧震的李白!

“小心!”一首冷静观战的赵蕤目光如电,厉喝出声!

李白猛地惊醒!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几乎是在赵蕤出声的同一刹那,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赵蕤所授的基础剑法、峨眉云海所悟的剑意、以及那刻入骨髓的“守心”二字,在生死一线的巨大压力下,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融合爆发!

“呛啷——!”

“守拙”剑出鞘!没有半分犹豫!

李白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只是凭着那股被死亡激发的、源自云海奔涌的首觉,身体如同流云般侧滑半步,手腕一抖,剑随身走!

不是“云起”,不是“云涌”,更像是刹那的“云散”!

一道迅疾、凝练、带着玉石俱焚决绝的寒光,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抹过了那偷袭匪徒持刀的右手手腕!

“噗嗤!”

血光乍现!

“啊——!”凄厉的惨嚎响起!半只断手连同短刀一起飞上半空!那匪徒抱着鲜血狂喷的断腕,滚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李白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全身僵硬,脸色惨白如纸。剑尖上,一滴温热的鲜血正缓缓滑落,滴在脚下的青苔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他亲手造成的血腥,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那断腕的惨状、喷涌的鲜血、匪徒扭曲痛苦的脸……比旁观时更加冲击百倍!

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

“呕——!”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早上吃下的斋饭混杂着酸水,尽数吐在了染血的青苔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握剑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剑柄,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胸中那刚刚因悟剑而生的豪情与明悟,此刻被这残酷的现实和亲手制造的鲜血冲击得支离破碎!

战斗并未因李白的呕吐而停止。阿史那等人浴血奋战,凭借精良的武艺和战阵配合,逐渐稳住了阵脚,砍翻了数名悍匪。匪首刀疤脸见偷袭失败,手下死伤惨重,对方护卫又如此凶悍,心生惧意,虚晃一刀,吹了声呼哨:“风紧!扯呼!”

残余的几名山匪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地上的同伴和财物,跟着匪首狼狈不堪地钻入密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山坳中一片狼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潮湿的山林空气中。

契苾护卫们不敢放松警惕,依旧持刀警戒。阿史那身上溅满了血迹,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走到那个被李白削断手腕、此刻己因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的匪徒身边,踢了一脚,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呸!杂碎!”

李铮快步走到还在剧烈干呕、浑身颤抖的李白身边,蹲下身,用力扶住弟弟的肩膀。李白抬起惨白的小脸,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茫然和自我厌恶。他看到阿兄关切的眼神,又低头看到自己剑尖上残留的血迹,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没事了,太白,没事了。”李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自己!”他用力拍了拍李白的后背,将他手中的“守拙”剑轻轻拿了过来,用布擦拭掉剑上的血迹,归入鞘中。

赵蕤也走了过来,看着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李白,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深邃的理解。他轻轻叹了口气:“见血,方知剑重。太白,这,便是江湖。”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山道上传来。只见一队穿着体面家丁服饰的人护拥着一位面容儒雅、带着书卷气的中年文士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身材微胖、眼神却异常沉静的少年,匆匆赶到现场。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打斗声和惨叫声吸引来的。

那中年文士看到山坳中的惨状,脸色微变,连忙上前拱手:“在下杜闲,携子杜甫,自巩县来此进香。方才听闻此地有厮杀之声,特来查看。诸位……可需帮助?”他的目光扫过李铮等人,看到阿史那等护卫剽悍的气势和身上的血迹,又看到被护在中间、脸色惨白仍在颤抖的李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李铮迅速收敛心神,起身还礼:“多谢杜先生关怀。在下李铮,携家人礼佛下山,不幸遭遇山匪劫道,幸得护卫拼死抵抗,贼人己遁逃。家人受惊,但无大碍。”他刻意隐去了李白出手伤人的细节。

那名叫杜甫的少年,目光却越过父亲,落在了被李铮扶着、仍在微微发抖的李白身上。他看到了李白腰间古朴的剑鞘,也看到了李白苍白脸上那双失神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以及……地上那柄染血的短刀和半截断手。少年的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一丝超越年龄的沉重与思索。

“山匪凶顽,蜀道不靖,让李公子受惊了。”杜闲叹息一声,招呼家丁帮忙清理道路,处理伤者(指那个昏死的断腕匪徒)。

李铮再次道谢。趁着杜闲指挥家丁的间隙,阿史那走到李铮身边,脸色凝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少爷,不对劲。刚才交手,有几个杂毛的身手……不像寻常山匪,倒像是……练家子。尤其那个想偷袭小公子的,路数有点野,像是……蜀地的游侠儿!”

李铮眼神猛地一凝!蜀地的游侠儿?严武?!他心中警铃大作!这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山匪劫道吗?还是……严家借刀杀人的毒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李白,又看向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断手,最后,落在那位名叫杜甫、眼神沉静的少年身上。峨眉山的云雾依旧缭绕,却再也洗不去那弥漫的血腥,和深深烙印在少年心中的、关于剑与血的、冰冷而残酷的第一课。山道前方,下山的路径隐在薄雾之中,仿佛也通向更加叵测的迷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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