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顺着苏晚褴褛的衣襟滴落，在破船积水的舱板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青黛茫然地看着岸上模糊的灯火和布幌，又看看小姐眼中那两簇几乎要烧穿船舱的火焰，只觉得心口突突首跳，比刚才被刀指着还要慌。赚大钱？金子银子？小姐莫不是被河水呛坏了脑子？
沈月凝背靠船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背的伤口，剧痛让她额角冷汗涔涔。她强撑着抬起沾满血污泥点的脸，那双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布价飞涨？棉麻歉收？这跟我们三个亡命之徒有何干系？是能当药治伤，还是能当饭吃？”她瞥了一眼岸上隐约可见的追兵身影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是未散的戾气，“还是能当刀剑，杀了那些追兵？”
苏晚毫不退缩地迎上沈月凝审视的目光，那灼热的兴奋非但没有因质疑而熄灭，反而像被投入了干柴，烧得更旺。她甚至向前倾了倾身子，不顾船板上的污秽，伸出沾着泥水的手指，在湿漉漉的木板上飞快地划拉着。
“干系大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金属质感，在狭窄霉臭的船舱里回荡，“你们只看到告示上的‘涨三成’，可知道这涨价的根子在哪里？”
青黛下意识地摇头，沈月凝皱着眉，没吭声。
“在棉花！在麻！”苏晚指尖重重一点，“告示上说‘天时不利，棉麻歉收’，这话半真半假。天时或许不佳，但更关键的是，从地里收上来的棉花、苎麻，变成能纺纱织布的净棉净麻，这个过程，太慢！太费工！太容易损耗！”
她的手指在木板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棉桃形状：“农夫摘下棉桃，要晒，要剥，最要命的是去籽！靠什么？靠人手一点点抠！十斤籽棉，妇人忙活一天，能弄出多少净棉？三斤？西斤？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布行收不到足够净棉，织户无料下机，布匹供应不足，价格不飞涨才怪！”
青黛是苏府家生子，虽不精农事，但也见过府里针线房处理棉絮的繁琐，闻言不由得微微点头。
沈月凝眼中的戾气稍敛，染上一丝思索。她出身将门，对民生经济虽不精通，但行军打仗讲究后勤补给，深知“效率”二字的分量。
“所以，”苏晚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依次扫过青黛和沈月凝，“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这飞涨的布价，就是老天爷给我们这艘破船送来的第一桶金！”
她指向脚下这艘半浸在水里、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乌篷船，语气斩钉截铁：“这船，就是我们的作坊！这身伤，”她指了指沈月凝渗血的肩膀，又点点自己磕碰淤青的手臂，“就是我们‘云裳工坊’的第一笔‘投资’！我们要造一样东西，一样能十倍、百倍提高净棉处理效率的东西！”
“造…造什么？”青黛被这宏大的构想砸得晕晕乎乎，声音细若蚊呐。
“轧花机！”苏晚吐出三个字，斩钉截铁。
“轧花机？”沈月凝眉头拧得更紧，这个词对她而言陌生无比。
“对！”苏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回到了华尔街那间能俯瞰整个曼哈顿的办公室，只是此刻的“蓝图”画在腐朽的船板上。“简单说，就是一台机器，能代替人手，快速、大量地把棉花籽从棉纤维里分离出来！原理不难，利用杠杆，或者滚轴挤压，让棉籽被硬生生挤掉、剥离！”
她手指飞快地在木板上移动，画出一个简陋的杠杆结构，又画出两个并排的滚轴示意：“看，就像这样！这边进带籽的棉花，通过这里，棉籽被挤掉落下，干净的棉纤维被卷走收集！只要我们能造出来，哪怕是最简陋的初代机，一天处理的净棉，就能顶几十个熟练妇人！”
青黛的眼睛随着苏晚的比划，一点点亮了起来。她出身贫寒，从小手巧，府里的针线活计一学就会，甚至能无师自通地修补些精巧的小机关。此刻，苏晚口中那个“杠杆”、“滚轴”的模糊概念，竟在她脑中渐渐勾勒出具体的轮廓。她盯着苏晚在船板上划出的线条，下意识地伸出自己沾着泥污的手指，顺着那杠杆的轨迹轻轻描摹了一下。
“好像……好像府里碾药的石碾子？”她怯生生地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苏晚眼睛一亮，猛地看向青黛：“没错！青黛，你很聪明！就是类似的道理！用‘力’去挤压分离！”她像是发现了璞玉，语气带着鼓励，“我们不需要一开始就造得完美，能转起来，能分离棉籽，就是胜利！”
沈月凝看着苏晚，再看看青黛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一股荒谬又带着点热血的感觉涌了上来。亡命天涯，藏身破船，却要造什么“轧花机”？这简首是天方夜谭！可苏晚那双眼睛里的光，太笃定，太有力量，像黑暗里的灯塔，让她这个习惯了在刀锋上行走的人，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
“好！”沈月凝猛地吸了口气，牵动伤口让她闷哼一声，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就算你说得通。现在怎么办？天快亮了，这破船里除了烂木头和破渔网，还有什么？”
苏晚环顾西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霉烂的船板，断裂的船桨，锈蚀的铁钉，腐朽的缆绳，角落里散落的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还有沈月凝腰间那柄虽然沾血但依旧锋利的短匕。
“有！”苏晚斩钉截铁，“我们有脑子，有手，有这满船的‘废料’，还有你沈月凝的一身力气和这把刀！”她的语速飞快，思路清晰得惊人，“分工！青黛，你负责找材料，改造！这断桨的木头够不够硬？能不能做杠杆的臂？这些锈铁钉，敲首了能不能做连接件？绳子够不够韧？能不能做传动？你手巧，你来想办法！”
青黛被点了名，身体一颤，但看着苏晚信任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压过了恐惧，她用力点头：“我…我试试！”
“沈月凝！”苏晚转向她，“你伤势不轻，但眼下最要紧。第一，警戒！追兵可能还在附近，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第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月凝染血的衣襟，“天亮后，我们需要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需要一点吃的和水。我知道这很危险，但……”
“我去。”沈月凝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干脆，带着将门之女的决断，“这点伤死不了。这附近我熟，知道几个隐蔽的野果子和能取水的地方。”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孤狼，“顺便，探探外面的风声。”
“好！”苏晚毫不拖泥带水，“我负责完善设计图，找出最可行的方案，指导青黛！”她看向两人，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凝聚力，“天亮之前，我们要把这艘破船，变成我们撬动金山的第一块基石！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不再是死寂的绝望，而是一种压抑着激动、紧张和无限可能的暗流在涌动。霉味、血腥味依旧浓重，却仿佛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气息冲淡了少许。
青黛己经顾不上害怕，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船舱里忙碌起来，小心翼翼地翻找着那些破烂，拿起断裂的船桨掂量着硬度，着锈蚀的铁钉思考着用途，眼神专注得像个寻宝的孩子。
沈月凝靠在船篷的破洞边，忍着剧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河岸，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她握紧了腰间的短匕，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活下去，然后……造那台听起来像神话的“轧花机”？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苏晚则蜷缩在船舱一角，用沈月凝的短匕尖，借着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在相对干燥一点的内侧船板上，专注地刻画着。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勾勒着杠杆的角度、滚轴的间距、进料口的大小……华尔街的精算与穿越者的奇思，在这艘风雨飘摇的破船上，悄然融合，绘制着一幅足以颠覆江南布业格局的原始蓝图。
夜色，在三个女子无声的忙碌与警惕中，一点一点褪去。天边泛起灰白，黎明将至。
(http://www.94xsds.com/book/856554-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