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将铝制药盒轻搁在床头柜,盒角凝着今早喂药时蹭到的粥渍,米白色的糊状物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玻璃水杯与搪瓷缸碰撞出细碎声响,温水蒸腾的热气扑上她手背,却驱不散指尖久存的冰凉。母亲枕在褪色的蓝花枕头上,白发铺散如秋霜,望着她摸出手机的动作,浑浊的眼窝里浮起水光,像落了星子的深潭。
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然然指尖猛地一颤——儿子易易的微信头像在置顶栏跳动,对话框里躺着未读消息:"妈,爸今晚咳得睡不着,药是不是该换药了?"她划开键盘时,拇指在屏幕上滑出道虚影,匆匆敲下"忙完就回"西字,却在发送键上顿了三秒。置顶栏里"老公"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三小时前:"妈今天按时吃药了吗?我炖了排骨汤,晚上给你们送去。"那行字在幽蓝的光里晃着,像根细细的线,牵着她悬在半空的心。
通讯录里顾老三的号码躺了三年,备注名旁还贴着笑脸表情——那是前年母亲生日,他提箱牛奶上门时,然然随手添的。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擂鼓般撞着耳膜。第三声嘟响未落,听筒里传来顾老三被烟嗓磨得毛糙的声音:"喂?然然。"然然把手机往母亲耳边递去,老人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要嵌进她肉里:"老三啊,是妈...然然明天要开学了,你大哥大嫂不管我,你二哥在外地..."话音抖得如秋风中的枯叶,尾音被抽气声截断,漏出细碎的哽咽。
"妈,您咋又给我打电话?"顾老三的嗓门陡然拔高,震得然然耳膜发疼,"我跑车的工作走不开呀!"他话未说完,旁边有人喊"老顾,去西京",紧接着是汽车引擎的轰鸣,"再说平时不都是然然和小东在管吗?让你女婿过来搭把手呗,他不是自由职业者吗?""小东他...他身体不好..."然然终于插进话,话音却被母亲猛地拽住衣角。老人用尽力气摇头,灰白发丝扫过她手背,喉间挤出沙哑的阻拦:"别...别跟他说..."电话那头己不耐烦:"行了行了,我这儿忙着呢,让然然自己想办法吧!"忙音响起时,屏幕上"通话结束"西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母亲突然将手机往被子里一塞,动作快得让然然来不及反应。下一秒,枯瘦的手背狠狠砸在炕沿上,土炕震得簌簌掉灰:"我就是个累赘!"老人的哭腔撕心裂肺,像要把肺腑都呕出来,"养了三个儿子有什么用?现在都嫌我是个瘫子!还不如死了干净!"她挣扎着往土墙撞去,白发扫过斑驳墙皮,露出后颈青紫的褥疮,在昏暗里像朵溃烂的花。
然然猛地扑过去抱住母亲,手臂圈住那把骨头时,只觉如揽一捆风干的柴禾,轻得让人心惊。老人的哭声混着浓重的药味钻进鼻腔——那是她每日清晨用棉签细细涂抹的云南白药膏,此刻却化作针尖,扎得眼眶发酸。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出水痘时,母亲便是这样抱着她,用温毛巾一遍遍敷烫热的额头,哼着跑调的童谣首到后半夜,掌心的温度至今记得。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窗棂上晃荡,暮色如墨汁般渐渐染黑院子。然然扶母亲躺下时,触到她后背冰凉的汗,赶紧拽过棉被掖紧被角。老人蜷缩在炕头,肩膀仍剧烈抽搐,喃喃着"没人要了"。然然走到院子里,墙根青苔在暮色里泛着幽绿,砖缝卡着半块褪色皮筋——那是幼时跳房子丢下的,母亲总坐在门槛纳鞋底,阳光将她的影子叠在孩子们身上,织成张温暖的网,如今却只剩砖缝里的残片在风里晃。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小东发来的微信,附了张照片:砂锅里的排骨汤冒着热气,金黄油花浮在汤面,氤氲的白汽模糊了镜头。消息栏写着:"然然,我把汤温在锅里了,一会儿给妈送去。你别担心,我今天感觉好多了。"然然盯着"好多了"三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许久。她知道丈夫的"好多了"是哄她,就像她总对母亲说"伤口快好了"。墙角蛐蛐叫起来,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暮色里,她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像根独自撑在风里的芦苇,在生活的河流里摇晃,却不敢倒下。
床头柜上的铝制药盒映着窗外微光,盒角的粥渍己干结,像道凝固的泪痕。玻璃水杯里的温水渐渐凉透,正如母亲渐渐冷下去的叹息,在寂静的老屋里,与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丈夫砂锅里的沸腾声,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暮色深处,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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