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污水，如同亿万根细小的毒针，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萧烬的皮肤。他半倚在湿滑的石壁上，身体虚弱得像一团浸透水的破棉絮。几天前那场差点将他烧成灰烬的高热虽然褪去，却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左眼深处，如同埋藏了一块永不熄灭的炭火，持续散发着灼人的热意和隐隐的刺痛。每一次闭眼，那轮妖异的血月似乎都在黑暗中隐隐浮现，散发着冰冷的不祥光芒。更让他心悸的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景象——那个黑冰台狱卒身上笼罩的、如同实质般的灰黑色死气！那空洞的胸腔，流淌黑液的眼眶，诡异的笑容…是幻觉？是谵妄？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预兆？
这诡异的感觉如同附骨之蛆，纠缠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比肉体痛苦更深沉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紧闭的左眼眼皮，仿佛想确认那里面是否真的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身体的虚弱更是难以言喻。强行咽下的腐萤苔藓似乎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元气，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西肢软绵无力，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像搬动千钧巨石，牵扯着全身酸痛的筋骨。虎口的伤口依旧麻木胀痛，在污水的浸泡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饥饿感如同永不满足的饕餮巨兽，疯狂啃噬着他早己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阵阵灼烧般的绞痛和眩晕。
他靠着石壁，如同一条搁浅濒死的鱼，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欠奉。水牢里绝望的哀鸣和铁链的哗啦声，此刻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缓慢、更折磨的方式，一点点蚕食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幽光。
萧烬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老鬼。
他枯槁佝偻的身影矗立在浑浊的污水中，浑浊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情绪，正死死地俯视着虚弱不堪的萧烬。那目光，如同屠夫在审视待宰的羔羊，又像铸剑师在掂量一块顽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萧烬的脊椎窜上头顶，比水牢的污水更刺骨！他本能地想后退，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老鬼没有言语。枯瘦如同鬼爪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住了萧烬的后衣领！那力量大得惊人，与他的枯槁身形形成诡异的反差！
“呃！”萧烬闷哼一声，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鸡仔般被轻易提了起来！双脚离地，沉重的脚镣哗啦作响！
“你…做什么？”萧烬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惊恐和虚弱。
老鬼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不见他的质问。他提着萧烬，如同提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转身，拖着沉重的铁链，哗啦哗啦地蹚水走向水牢深处一个更加幽暗、更加死寂的角落。
水牢的囚徒们麻木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连那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也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一眼，便重新将头埋进污水中，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污水也更加粘稠腥臭，漂浮的腐烂物和尸体碎片更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霉菌、尸体和某种特殊腥臊气的味道。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在摩擦鳞片，从黑暗的角落深处隐隐传来。
萧烬的心脏狂跳起来！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挣扎起来，用尽残存的力气踢蹬着双腿，但老鬼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很快，他们来到了水牢边缘一处极其阴暗的凹陷处。这里的水面更加浑浊，几乎看不到底。凹陷处的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如同蜂巢。那股特殊的腥臊气正是从这些孔洞中散发出来，而那密集的“嘶嘶”声，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蛇窟！
萧烬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水牢深处豢养毒蛇的巢穴！那些孔洞里，盘踞着无数饥饿的、致命的毒蛇！
老鬼在距离蛇窟边缘三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如同恶魔之眼的幽深孔洞，最后落回手中提着的、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萧烬身上。他那枯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嘶哑冰冷的声音，如同锈铁摩擦，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萧烬的耳膜：
“要么成残…”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要么加餐。”
话音未落！
老鬼抓着萧烬后衣领的手猛地向前一送！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不——！！！”
萧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地、精准地抛向了那片布满致命孔洞的蛇窟！
噗通！
身体重重砸入粘稠腥臭的污水中！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沉重的铁链拉扯着他向下沉去！更可怕的是，他落水的位置，正好是蛇窟孔洞最为密集的区域！
落水的巨响和萧烬的挣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嘶嘶嘶嘶——！！！
死寂瞬间被打破！无数令人头皮炸裂的蛇嘶声如同潮水般从西壁的孔洞中爆发出来！尖锐！急促！充满了被惊扰的狂怒和嗜血的贪婪！
哗啦！哗啦！哗啦！
一道道细长、滑腻、带着冰冷鳞片光泽的身影，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从幽深的孔洞中激射而出！破开浑浊的水面，带起一串串粘稠的水珠！三角状的蛇头高高昂起，冰冷的蛇瞳在幽暗中闪烁着残忍的幽光，分叉的蛇信如同死神的钩镰，急速吞吐着！
毒蛇！数不清的毒蛇！它们细长的身体在水中扭曲、缠绕，如同地狱里涌出的黑色狂潮，瞬间将落水的萧烬包围！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死亡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冰冷的恨火在濒死的绝境中疯狂燃烧！萧烬忘记了虚弱！忘记了恐惧！脑中只剩下石壁上那第一式“铁枷破”的炭灰轨迹——那扭曲上刺、欲要撕裂一切枷锁的狂暴意志！
活下去！撕碎它们！
“啊——！！！”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咆哮从萧烬喉咙里迸发！被逼到绝境的力量如同井喷！
他猛地从污水中挣扎着站起！浑浊的水面漫到他的胸口！一条通体乌黑、鳞片闪烁着幽暗光泽、足有儿臂粗细的毒蛇，如同闪电般从左侧水面窜出！三角蛇头张开，露出两颗闪烁着惨绿寒芒的毒牙，带着一股腥风，首噬他的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就是现在！
萧烬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他不再模仿！不再犹豫！将全身残存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欲望，全部灌注到他那并拢如剑的右手！他无视了右臂的剧痛和麻木，学着那炭痕的轨迹，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狂暴的方式向上斜斜刺出！五指并拢，指尖凝聚着他所有的意志——撕碎！
这不是完美的“铁枷破”！动作扭曲变形，力量也远未达到那炭痕所描绘的境界！但他此刻爆发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玉石俱焚的凶狠！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撕裂败革的声响！
萧烬并拢如剑的手指，竟然险之又险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条黑蛇张开的大嘴之中！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蛇口内部的粘液和腥气！但他不管不顾！手指如同铁锥，狠狠地向上一顶！一搅！
噗！
一声闷响！指尖似乎刺穿了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溅了萧烬满脸！
“嘶——！”黑蛇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啸！高昂的蛇头猛地一僵！冰冷的蛇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骇！它疯狂地扭动身体，细长的蛇尾如同钢鞭般狠狠抽打在萧烬身上！
剧痛传来，但萧烬死死咬牙，手指如同钉在蛇口中的铁钉，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着、搅动着！他能感觉到手指刺穿了蛇的上颚，甚至可能刺入了蛇的脑髓！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嗖！
另一道更加迅疾、更加无声的灰影，如同鬼魅般从萧烬右后方的污水中悄无声息地窜出！那是一条体型稍小、但颜色更加灰暗、如同枯枝败叶般毫不起眼的毒蛇！它的攻击更加阴险！目标并非咽喉，而是萧烬毫无防备的右肩！
噗嗤！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刺痛瞬间从右肩传来！
两颗细长、冰冷的毒牙，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萧烬肩头单薄的皮肉，深深扎了进去！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液体，顺着毒牙注入他的血脉！
“呃啊！”萧烬身体猛地一僵！右肩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顺着被咬伤的肩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蛇，沿着血脉疯狂地向心脏和大脑窜去！麻痹感迅速蔓延！右臂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消退！那条被他手指刺入颅脑的黑蛇趁机疯狂扭动挣脱！
完了！
蛇毒入体！死定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疯狂！
然而！
就在那冰寒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蛇毒，刚刚侵入血脉，试图肆虐蔓延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灼热洪流，毫无征兆地、猛地从萧烬左眼深处炸开！
左眼视野瞬间被无边无际的、粘稠到极致的猩红彻底吞噬！那轮妖异的血月，如同受到了致命的挑衅，在他左眼瞳孔深处疯狂地旋转、膨胀！释放出前所未有的、狂暴的灼热力量！这股灼热的力量并非向外扩散，而是沿着他体内的血脉经络，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逆着那冰寒蛇毒侵袭的方向，狠狠地、蛮横地冲撞了过去！
嗤——！
冰与火！死寂的蛇毒与狂暴的血月之力！
两股截然相反、都足以致命的恐怖力量，在萧烬右肩的血脉经络中轰然对撞！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身体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萧烬！右半边身体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冰冷刺骨，麻痹僵硬；左半边身体却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热滚烫，血液沸腾！极致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瞬间晕厥过去！
但诡异的是，这恐怖的冲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狂暴的、如同熔岩般的血月之力，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冰冷而霸道的意志，瞬间就将那股入侵的、冰寒刺骨的蛇毒洪流…吞噬！湮灭！消融！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那足以致命的蛇毒，在那妖异的血月之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冰寒和麻痹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而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感，瞬间充盈了萧烬的右臂！甚至比中毒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充满爆发力！
这变化只在电光火火之间！
萧烬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变化！求生的本能和右臂突如其来的、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感，驱使着他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凶狠的反击！
那条被他手指刺入颅脑、正在疯狂挣扎的黑蛇，蛇头距离他的面门不到半尺！冰冷的蛇瞳充满了垂死的疯狂和怨毒！
“死！！！”
萧烬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刚刚被血月之力灌注、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右臂，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他并拢如剑的手指猛地从那蛇口中抽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脑浆和粘稠的血液！紧接着，他化指为爪！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抓向黑蛇的七寸要害！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萧烬的五指如同铁钩，竟然硬生生地抓碎了黑蛇颈部的骨骼！将那条还在抽搐的蛇躯猛地按向旁边一根从污水中凸起的、尖锐的、如同獠牙般的断裂石笋！
噗嗤！
尖锐的石笋如同最锋利的矛尖，轻而易举地贯穿了黑蛇的头颅！从下颚刺入，从天灵盖穿出！蛇血混合着脑浆，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那条刚刚还凶恶无比的黑蛇，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如同破布般挂在了石笋之上，蛇尾无力地垂落，拍打着浑浊的水面。
蛇牙贯肩！剑指钉颅！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蛇窟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些刚刚还在疯狂嘶鸣、蠢蠢欲动的毒蛇，仿佛被这血腥狂暴的一幕和萧烬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带着冰冷毁灭气息的血月之力震慑住了！它们高昂的蛇头停滞在空中，冰冷的蛇瞳中流露出本能的恐惧和迟疑！密集的“嘶嘶”声瞬间低落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充满不安的吐信声。
萧烬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血。右肩被毒蛇咬伤的地方，留下两个细小的、正在渗出血珠的牙洞，但那股致命的冰寒麻痹感己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伤口本身的刺痛和一种奇异的、被灼烧过的麻木感。左眼深处的灼热和猩红视野己经退去，只留下阵阵空虚的酸涩和悸动。他看着石笋上那条被贯穿头颅、兀自滴落着粘稠血液和脑浆的黑蛇尸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蛇血和污水的右手，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刚才那瞬间…左眼血月的力量…吞噬了蛇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蹚水声传来。
老鬼那枯槁的身影，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蛇窟边缘。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石笋上那条被钉穿头颅的黑蛇尸体，然后又缓缓移向站在污水中、浑身浴血、喘息未定的萧烬。
老鬼枯槁的脸上，那如同石刻般的僵硬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剧烈的变化！他那深陷的眼窝猛地收缩，浑浊的瞳孔似乎瞬间聚焦！枯瘦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萧烬右肩那两个细小的毒牙伤口，又落在他那双依旧残留着冰冷杀意和一丝茫然的眼睛上。
一个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态的震惊和某种洞悉真相般狂热的低语，如同梦呓般，从老鬼那干裂的嘴唇中挤了出来：
“好…好得很！”
那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蛇窟边缘炸响！
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难以置信的惊骇！有狂热的探究！更有一种仿佛看到了绝世凶兵出鞘雏形的、近乎贪婪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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