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水牢里只剩下污水翻涌的哗啦声，以及石壁深处那沉闷、如同巨兽垂死挣扎般的脉动嗡鸣。王魁焦黑的跪尸，曹无庸漂浮在污血中的锦袍尸体，通道口内那几具狱卒扭曲的残躯…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硫磺恶臭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作呕的地狱绘卷。
幸存的囚徒们蜷缩在污水中，如同受惊的鹌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死死盯着石台前那个摇摇欲坠的枯瘦身影——萧烬。
他单膝跪在污浊的水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暗红的鼻血不受控制地淌过下颚，滴落在翻腾的污水中，晕开丝丝缕缕的猩红。左眼深处，那轮强行催发的血月余威未消，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眼眶中灼烧，带来阵阵眩晕和深入骨髓的空虚。刚才那焚尽王魁的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本源。
代驾…这就是主动驾驭那非人之力的代价！
但此刻，他无暇顾及自身的虚弱和剧痛。更强烈的、源自大地的悸动，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咚——！咚——！咚——！！！
地底深处那沉闷的脉动不再是间歇性的嗡鸣，而是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如同巨人擂鼓般的疯狂撞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暴！整个水牢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破船，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疯狂颠簸！
轰隆隆——！！！
恐怖的巨响从西面八方炸开！不再是单一的闷响，而是无数巨石相互倾轧、撕裂、崩塌的死亡交响！
咔啦啦——！！！
头顶，那片永恒幽暗的穹顶，如同被无形巨锤猛击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大块大块沾满湿滑苔藓和沉淀污垢的岩石，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
噗通！噗通！噗通！
巨石砸入污水，激起冲天的巨浪！几个躲闪不及的囚徒瞬间被砸成肉泥，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污浊的水面瞬间被染成刺目的猩红！
“啊——！”
“救命啊！”
“塌了！要塌了！”
绝望的哭嚎和濒死的惨叫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幸存者们如同没头的苍蝇，在剧烈摇晃、巨石如雨的水牢中疯狂挣扎、奔逃，却无处可逃！污水翻腾如同沸锅！
哗啦啦啦——！！！！
更大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金属哀鸣响起！
那些从崩裂穹顶垂落的、束缚着无数囚徒的粗大铁链，在疯狂的地动撕扯和巨石撞击下，终于达到了承受的极限！
崩！崩！崩！
一条！又一条！粗如儿臂的铁链，如同被无形巨手硬生生扯断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崩裂声！巨大的锁环扭曲、变形、最终在令人心悸的“嘣！”在巨响中彻底断裂！断开的铁链如同狂舞的死亡巨蟒，带着万钧之势横扫抽打！被扫中的石笋瞬间粉碎！被卷入的囚徒如同破布般被抽飞，骨断筋折！
链断山倾！真正的末日降临！
萧烬在剧烈的摇晃和落石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冰冷的污水拍打着他的脸颊。左眼深处血月的灼痛和眩晕感被求生的本能死死压制。他猛地抹去脸上的血污，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疯狂崩塌的地狱——混乱的人群，断裂狂舞的铁链，崩塌的石壁…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水牢深处，那片锁链最密集的区域！
第九年！老鬼用命指向的秘密！
他必须找到它！在这无间地狱彻底崩塌之前！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在翻滚的污水和坠落的巨石缝隙中，向着水牢深处那片混乱与黑暗发起了冲锋！每一次腾挪闪避都险象环生，落石擦着他的身体砸入水中，溅起的冰冷水花和碎石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混乱的水牢深处，无数断裂的铁链如同垂死的巨蛇狂舞，其中一条格外粗壮、锈迹斑斑、几乎没入水底的巨链，在剧烈的地动中，其根部连接穹顶的位置，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金属呻吟！那锁链下方的水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旋涡！
就是它！第九链！
萧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加速，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根即将彻底崩断的巨链下方！
就在他即将触及那片水域旋涡的边缘时！
轰——！！！
头顶上方，一块如同房屋大小的、布满湿滑青苔的巨岩，在无数裂痕的交汇处，终于彻底崩落！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撕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精准无比地朝着萧烬的头顶，狠狠砸下！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手，瞬间扼住了萧烬的咽喉！他刚刚发力前冲，旧力己去，新力未生！头顶那呼啸的巨石阴影己经将他完全笼罩！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要死在这里了么？和这肮脏的秘密一起埋葬？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后方狠狠撞在他的肩膀上！
那力量是如此突然，如此决绝！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浓重的血腥味、硫磺味、还有…老鬼身上那股永远洗不掉的、如同朽木般的腐朽气息！
萧烬的身体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侧面横飞出去！狠狠砸进翻腾的污水中！
就在他身体被撞飞的瞬间！
轰——！！！！
那块房屋大小的巨岩，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恐怖的撞击力让整个水牢都为之剧烈一震！巨浪滔天！浑浊的污水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那块巨岩深深嵌入水底，将那片区域彻底化作齑粉！连带着那根即将崩断的第九链根部，也被这毁灭性的冲击狠狠波及！
咔——嚓——！！！
一声比之前任何断裂声都要刺耳、都要绝望的金属哀鸣！
那根粗壮无比、锈迹斑斑的第九链，在巨岩的撞击和地动最后的撕扯下，终于从穹顶根部，被硬生生地撕裂、扯断！
巨大的锁链如同垂死的巨龙，带着绝望的呼啸，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轰然坠落！
“不——！！！”萧烬刚从污水中挣扎着冒出头，呛咳着，目眦欲裂地看到这一幕！第九链！老鬼用命指向的秘密！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将他撞飞、救了他一命的力量来源！
浑浊翻腾的水面之上，崩塌坠落的巨石之间，一个枯槁的身影静静悬浮着。
是老鬼！
不！那不是活着的老鬼！那是他早己冰冷的尸体！不知何时，被剧烈的地动和翻腾的污水卷到了附近！此刻，那枯槁的身体正被一股巨大的水流漩涡裹挟着，悬浮在第九链断裂后露出的、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边缘！他后背那片被剥去皮肉、血肉模糊的创口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那只残缺的鹰隼刺青，在崩塌的幽暗光影中，仿佛最后一次展翅欲飞！
刚才那决绝的一撞，竟是这具早己失去生命的尸体，在混乱的水流裹挟下，完成的最后救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老鬼那枯槁的、被污水浸泡得浮肿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他浑浊的、早己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被撞飞出去的萧烬的方向。他那只枯瘦、布满污垢和伤痕的右手，却在身体即将被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涡卷入深渊的最后一刹那，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般的力量，猛地扬起！
一个用破烂的、浸透暗红血污的灰色内襟布料匆匆裹成的小布包，被他枯槁的手，如同投掷出生命中最后的火种，朝着萧烬的方向，狠狠抛了过来！
布包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沉重的弧线，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硫磺气息！
“走——！”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又仿佛只是萧烬脑中幻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灵魂深处炸响！“别回头——！！！”
别回头！
三个字，如同三道烙印，狠狠砸在萧烬的心上！
下一刻！
轰隆——！
老鬼枯槁的身体，连同那断裂坠落的巨大第九链，瞬间被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疯狂旋转的、仿佛通往九幽地狱的黑色水涡！
链断山倾！老鬼坠渊！
“老鬼——！！！”萧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孤狼般的咆哮！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和污浊的水流！
就在这时！
那个染血的灰色布包，带着老鬼最后的“遗言”，噗通一声，沉重地砸落在萧烬面前翻腾的污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萧烬猛地回过神！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恸！他不能死！老鬼用命换来的机会！他必须活下去！
他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向那个漂浮的布包！枯瘦的手指死死将其抓住！入手沉重，布包浸透了血水，冰冷而粘腻，里面包裹着一个坚硬、温润的轮廓——玄鸟佩！老鬼临死前从他身上拿走、此刻又抛还给他的玄鸟佩！
他来不及细看，甚至来不及感受玉佩的温润，更恐怖的崩塌接踵而至！
轰！轰！轰！
穹顶彻底垮塌了！如同天倾！无数巨大的岩石如同陨石雨般疯狂砸落！支撑水牢的巨大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纷纷断裂倾倒！整个空间在疯狂地扭曲、压缩！
哗啦——！！！
萧烬身后的石壁，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彻底崩碎！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大吸力的激流，如同决堤的洪峰，瞬间从破碎的石壁后方汹涌喷出！那不是污水，而是冰冷清澈、带着地下河特有寒意的激流！
地下暗河！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水流冲击力瞬间将萧烬卷起！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撞向那破碎的石壁豁口！
“呃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冰冷的暗河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屏住呼吸，双臂死死抱紧了怀中那个染血的布包！里面，玄鸟佩紧贴着他的胸口，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回应着这绝境中的挣扎。
他在冰冷刺骨、汹涌奔腾的暗河中翻滚、沉浮！巨大的水流力量撕扯着他的身体，撞向嶙峋的洞壁！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骼欲裂的剧痛！身后，那崩塌的水牢地狱，发出最后的、如同远古巨兽咽气般的恐怖轰鸣，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流彻底吞没、远离！
别回头！
老鬼最后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萧烬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着血和河水的腥味，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对抗这吞噬一切的激流，死死护住怀中的染血布包，如同护住唯一的火种，被这冰冷的地下冥河，冲向未知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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