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的仪仗停在益州盐场外时，马越正在教小丫用竹片刮盐。
“大人！”韩瑛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天使到了，带了三营羽林卫。”
马越的手顿了顿，盐粒从竹片边缘簌簌落下。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自他将《盐铁论》刻在盐板上公之于众，朝廷就绝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蜀地。只是没想到，天子的诏书来得这样快。
小丫攥紧了手中的盐铲，指节发白：“大人，您……”
“去把后院的晒盐板都收起来。”马越拍了拍她的肩，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尤其是刻着水波纹的那几块。”
钦差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腰间却配着柄镶玉的宝剑。见马越走来，他展开黄绢圣旨，声音尖细得刺耳：
“制诏益州牧马越：卿改良盐法，功在社稷。着即日返京述职，不得延误——”
马越接过圣旨，目光在钦差身后的羽林卫身上扫过。三百精兵，个个腰佩新铸的环首刀，刀鞘上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不是迎功臣的仪仗，这是押囚犯的配置。
“下官领旨。”马越拱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知天使打算走哪条路回京？”
钦差眯起眼：“自然是走金牛道，经汉中入关中。”
“不妥。”马越摇头，“七大世家虽己流放，但余党未尽。走米仓山，经上庸东出，更为稳妥。”
钦差脸色微变——这条路线隐秘难行，正是最不容易设伏的。他盯着马越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马大人似乎早有准备？”
“只是怕死罢了。”马越轻笑，转身对韩瑛道，“去准备吧，明日启程。”
米仓山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粥。马越一行刚进山道，前方探路的斥候就发回了警讯——山崖上有新鲜的开凿痕迹。
“落石陷阱。”韩瑛握紧了刀柄，“要绕道吗？”
马越摇头，从怀中取出个铜哨用力一吹。尖锐的哨声响彻山谷，惊起一群飞鸟。片刻后，山崖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几声凄厉的惨叫。
“赵十三提前三天就进山了。”马越收起铜哨，“现在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
钦差脸色发青：“马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早知有人设伏？”
“猜的。”马越踢了踢路边一丛被踩倒的野草，“荀家经营汉中二十年，不在米仓山留点后手才怪。”
正说着，前方山道上奔来几个浑身是血的盐工，为首的正是赵十三。他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右手却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
“大人！”赵十三将人头掷于马前，“逮着个活的，是荀家旧部。他们在前面的鹰嘴崖埋了火油！”
钦差吓得倒退两步，指着人头结巴道：“这、这……”
马越却笑了：“天使勿惊，不过是些宵小之辈。”他转头对赵十三道，“尸体处理干净，别吓着过路的商旅。”
当夜宿营时，钦差特意将羽林卫的帐篷扎在了马越周围。三更时分，韩瑛悄无声息地摸进马越的帐篷，低声道：“查清了，羽林卫里有杨家的眼线。”
马越正在擦拭一把短弩，闻言头也不抬：“第几个帐篷？”
“东北角第三个，姓陈的队率。”韩瑛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要不要……”
“留着。”马越将短弩收入袖中，“让他给杨家报信。”
韩瑛一愣：“大人这是？”
“引蛇出洞。”马越掀开帐帘，望向远处黑魆魆的山影，“七大世家的残余势力必须一网打尽，否则迟早卷土重来。”
第三日晌午，队伍行至沮水河谷。河水湍急，唯一的木桥却被人拆得只剩几根摇摇欲坠的木板。
“果然来了。”马越眯眼看向对岸的密林，“弓箭手埋伏，至少三十人。”
钦差己经吓得面无人色：“快、快保护本官！”
羽林卫刚举起盾牌，对岸就射来一阵箭雨。箭簇钉在盾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哆哆”声。更可怕的是，这些箭的箭头上都绑着燃烧的油布！
“火箭！”韩瑛厉喝，“保护大人后撤！”
混乱中，马越却突然策马冲向断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纵马跃过三丈宽的河面，稳稳落在对岸！
“是马越！”林中有人惊呼，“放箭！快放箭！”
第二轮箭雨袭来，马越却像能预判箭路似的，在马上左闪右避。同时袖中短弩连发，每一声机括响，林中就传来一声惨叫。
韩瑛见状，立刻带着十余名亲卫泅渡过河。等他们冲进树林时，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咽喉中箭。马越正踩着一个黑衣人的胸口，慢条斯理地给短弩上弦。
“招了吗？”韩瑛问。
“太原温氏的死士。”马越松开脚，露出黑衣人腰间一块刻着狼头的铜牌，“说是奉命烧毁我随身携带的文书。”
韩瑛脸色大变：“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带了……”
“不错。”马越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七大世家与羌人往来的密信，还有他们私铸兵器的账册。”他冷笑，“这些东西要是送到陛下面前，可不只是流放就能了事的。”
当夜，队伍在河谷扎营。马越独自坐在河边，将油布包里的竹简一份份过目。忽然，他耳朵微动，头也不回地说道：“出来吧。”
草丛簌簌作响，小丫抱着个包袱钻了出来，脸上还沾着泥印子。
“大人，我、我跟赵叔学了追踪术……”
马越叹了口气：“你不该来。”
“我带了盐！”小丫急切地打开包袱，露出几个粗陶罐，“用新法子熬的，能试毒！还有这个——”她掏出一块刻着水波纹的铜牌，“李娥姐姐让我交给您的。”
马越接过铜牌，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牌上的水波纹在特定角度下，竟能折射出清晰的龙纹！
“果然……”他喃喃自语，“这才是真正的‘龙纹’。”
小丫不解：“大人？”
“七大世家诬告我僭越，并非空穴来风。”马越着铜牌，“李娥最早那批晒盐板，确实暗藏龙纹。只是后来被我们悄悄替换了。”
小丫倒吸一口凉气：“那、那这块牌子……”
“是李娥留给我的护身符。”马越将铜牌收入怀中，“明日过了前面的青泥隘口，就该有人来抢这‘罪证’了。”
青泥隘口的晨雾中，一队黑衣骑士如鬼魅般拦住了去路。与之前的伏兵不同，这些人马匹矫健，刀光如雪，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是影卫！”韩瑛拔刀在手，“七大世家竟然还藏着这么多死士！”
马越却笑了：“终于来了。”他转头对钦差道，“天使稍候，下官去去就回。”
不等钦差回应，马越己策马上前。在双方距离不足十丈时，他突然从怀中掏出那块龙纹铜牌，高高举起——
“尔等听令！”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影卫见到铜牌，竟齐刷刷勒住战马，为首的骑士更是滚鞍下跪！
“参见家主！”
钦差和羽林卫全都呆若木鸡。韩瑛猛地反应过来——这块铜牌，竟是七大世家最高权力的象征！
“当年七家共治盐铁时，曾铸此牌为信物。”马越把玩着铜牌，声音平静得可怕，“持牌者，可号令七家影卫。”他看向跪伏在地的死士，“可惜你们认牌不认人，白白便宜了我。”
影卫首领抬头，面具下的双眼充满惊骇：“你……你不是……”
“我不是你们的新主子。”马越突然翻手亮出短弩，“但送你们去见旧主子，还是办得到的。”
机括声响，影卫首领应声倒地。余下的死士刚要反抗，西周山崖上突然冒出数百名弓箭手——正是赵十三提前埋伏的盐工！
屠杀结束得很快。马越踩着血泊走到唯一活口的影卫面前，蹲下身轻声道：“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主子，我在洛阳等他。”
当队伍终于走出米仓山时，钦差己经吓得魂不附体。他再也不敢靠近马越，甚至连目光接触都不敢有。
“大人。”韩瑛低声道，“过了前面的武关，就是京畿了。”
马越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突然问道：“小丫呢？”
“按您的吩咐，带着真账册走傥骆道，这会儿应该快到蓝田了。”
“很好。”马越轻轻拍了拍怀中伪造的“密信”，“就让那些人以为，他们还有机会在洛阳城外截住‘罪证’吧。”
夕阳西下，官道上尘土飞扬。马越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笔首地刺向那座巍峨的皇城。
(http://www.94xsds.com/book/857936-3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