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夏初，林西县的风吹过深巷，吹得杏枝青翠。
高溯回了襄州封地后，果然低调行事，不曾再贸然造访。
可那份“低调”，在林言之看来，颇有些……名不副实。
——
顾九第一次送来东西，是三日后。
一只黄花梨木匣，封蜡整整齐齐。
里头铺着三西盒白玉小瓶，淡淡药香一开匣就溢了出来。
霜杏探头看了一眼，惊叹：“小姐，这些……是给伤口舒痕的药？也太金贵了吧？”
林言之微怔，伸手捻起其中一瓶，指腹轻轻一抹，清凉入肤，药意温柔。
她想起那夜他低声问：“还疼么？”
一时心头泛起点酸意，只淡声：“收起来。”
——
过了五日，第二批东西一日夜里来的。
顾九神色如常，手一抬，后头两个侍卫抬了半日——才把一整口沉甸甸的紫檀箱放妥。
霜杏在一旁看得嘴角首抽：“……这是要把襄州都搬来么？”
林言之心口一突：“打开。”
箱子一开，金灿灿的银票规整码成三层，还有些密封的软锦包，里头是江南缂丝、明州上好的珍珠玉珮。
她看得片刻，扶额：“……这位爷是不是疯了。”
——
再过七日，第三批也到了。
依旧是顾九，依旧一本正经：“睿王殿下吩咐，近日得了些新奇物件，务必呈上。”
“新奇物件？”霜杏心里一凉，生怕又是宝物。
打开一看，果然。
一只锦盒里整整十张十万两的大银票，边上还规规矩矩摆了封信：
【些许心意，勿辞。】
林言之看完，沉默极久。
末了只淡淡道：“收起来。”
霜杏忍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小姐……他若再寄，咱家屋顶都要塌了！”
林言之闭了闭眼，指尖抚过那封信，终于失笑：“……顾九。”
顾九抱拳：“在。”
“回去告诉王爷，”她声音一字一顿，淡得近乎无奈，“小庙撑不起。”
顾九愣了下，抿唇点头：“明白。”
——
自此之后，再无箱匣盈门。
可信，却一封封来了。
有时三日一封，有时七日才来。
他写得极随意，墨迹潦草：
【封地无事，安。】
【雨后新笋，味极鲜。】
【昨日想起你，好。】
她坐在灯下，指尖薄薄一页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向来习惯将一切都藏起来：情意、算计、欢喜、恐惧。
可这人一次又一次，偏要将她心口的密道一寸寸拆开。
霜杏收拾信笺，见她神情出神，低声笑：“小姐……您又看见什么了？”
林言之回神，淡淡理了理袖口：“没什么。”
说完，还是忍不住将信折好，放进妆匣最底层。
——
那一夜，月色极好。
她睡不着，披衣坐在窗下，看着院中一树石榴。
风吹开纱帘，吹得灯影微晃。
林言之慢慢攥紧手里的香囊，心里一丝轻微的颤意。
若能只是这样便好。
若他只是王府闲人，而她只是寻常商户，再无旧案、再无倾轧——她或许……也会贪心一点。
她低声笑了笑，抬手覆上眼睛。
凉意一寸寸贴上眼眶，仿佛要将心底那点荒唐柔软都压住。
——
翌日一早。
林言之终于将那一封封银票都封进木匣，用锁牢牢锁住，藏进后院地窖最深处。
现下百川铺还是保守经营，树大招风，她不愿意再卷入任何风波。
也许某一天她带着全家归隐山岭建个庄子。
也许某一天，她还是要乔装打扮，踏上蜀道，去探望多年未见的父兄。
可在此之前，她会安稳度日。
哪怕只有一点光，她也要留给自己。
哪怕再难，也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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