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提到做吃的，白柚清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厨房，那是她前世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她灵魂最熟悉的地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或许只有灶台间的烟火气，能让她找到一丝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水苏，“水苏，去跟厨房说，粥菜照旧送来，另外，替我准备些东西：上好的脱皮绿豆半斤，要颗粒的；细棉砂糖；一小块猪板油；还有新鲜的薄荷叶，若有嫩莲子也取些来。再备一套干净的研钵和小筛子。”
水苏愣了一下，随即欢快地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她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小姐要下厨，说明真的大好了！
谢若兰看着女儿瞬间有了神采的脸，又心疼又无奈，最终只叹了口气：“你呀…随你爹，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仔细替白柚清掖好被角，“想活动也行，就在这屋里，别出去吹风。娘去前头看看，你爹也该下朝回来了。”她又嘱咐了白柚瑜兄弟俩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白柚瑜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开始兴致勃勃地讲他营里新得的好马。白柚瑾则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重新翻开书卷，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妹妹，带着深思。
白柚清靠在枕上，看似听着大哥的絮叨，心神却己飘到了即将到来的食材上。绿豆，薄荷，莲子…清新淡雅的颜色和味道，正合她此刻所需。她要亲手做一道点心，安抚这受惊的家人，也安抚自己这刚刚穿越、惊魂未定的灵魂。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点时间，在熟悉又安全的领域里，好好想想这落水的蹊跷，想想水苏口中那块飘在池边的帕子，还有…那碗酸梅汤带来的诡异“画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水苏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白柚清要的东西，还有一套小巧的白瓷研钵和细密的筛网。
“小姐，东西都齐了！绿豆泡上了，莲子也剥好芯了。”水苏麻利地指挥小丫鬟把东西放在靠窗的长案上，那长案是白柚清特意要求放置的，方便她捣鼓些小食。案面是温润的青玉色。
“嗯。”白柚清掀开被子，在白柚瑜“慢点慢点”的咋呼声中下了床。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还有些虚软。她走到长案前，案上铺着干净的青布。先拿起水苏泡好的绿豆看了看，颗粒，吸足了水分。薄荷叶翠绿鲜嫩，散发着清凉的香气。莲子雪白粉糯。
她净了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先处理绿豆。将泡发的绿豆沥干水分，放入垫了湿布的蒸笼里，水苏早己手脚麻利地在旁边小炉子上烧起了水。
“水开后用中火蒸。”白柚清吩咐了一句，水苏立刻应声，全神贯注地盯着炉火。
等待蒸绿豆的功夫，白柚清拿起薄荷叶。薄荷特有的清凉辛香让她精神一振。她将薄荷叶仔细洗净，一部分留下嫩尖备用，剩下的放入研钵中，加入一点点细盐，开始用石杵细细研磨。石杵与研钵碰撞，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翠绿的汁液慢慢渗出，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
“小姐，绿豆蒸好了！”水苏小心地揭开蒸笼盖，一股豆类的清香扑面而来。绿豆蒸得恰到好处，轻轻一捻就成粉沙状。
白柚清将蒸好的绿豆倒入另一个干净的大碗中，趁热加入适量的细棉砂糖和一小块切得极细的猪板油。猪板油遇热迅速融化，浸润着绿豆沙。她拿起木铲，开始用力地碾压、搅拌。这是个力气活，需要把绿豆完全碾碎，和糖、油充分融合。细腻的绿豆沙渐渐成型，颜色是柔和的浅黄绿色。
“筛子。”她伸出手。水苏立刻递上细密的铜丝筛网。
白柚清舀起一勺还温热的绿豆沙，放在筛网上，用刮板耐心地、一遍遍地碾压、过筛。细腻如粉的绿豆沙簌簌落下，在下面垫着的白瓷盆里堆起柔软的小山。这过程缓慢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水苏在一旁看得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窗边的白柚瑾也放下了书卷，饶有兴致地看着妹妹专注的侧影。
所有的绿豆沙都过筛完毕，变得无比细腻柔滑。白柚清这才将刚才研磨好的薄荷汁小心地倒入其中。翠绿的汁液融入浅黄的豆沙，在搅拌中渐渐晕染开来，变成一种极其清新悦目的嫩绿色，像初春新发的柳芽。清新的薄荷香混合着绿豆的清甜，在房间里幽幽散开，冲淡了药味。
“好香啊！”白柚瑜抽了抽鼻子，忍不住赞道，“这颜色也好看，跟小妹你今天穿的这身衣裳一个色！”白柚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水青色的细棉寝衣。
白柚清笑了笑，没说话。她取过事先备好的莲子，用刀背轻轻拍碎成小粒，又取了几片完整的嫩薄荷尖。然后拿起一个小小的梅花形木制模具，内壁用猪油薄薄抹了一层防粘。她舀起一勺嫩绿色的绿豆沙，填入模具中，压实，在中心嵌入两三粒莲子碎，点缀上一片小小的薄荷尖叶，再小心地倒扣出来。
一朵精致的、嫩绿色的梅花绿豆糕便出现在白瓷盘中。花瓣边缘是半透明的嫩绿，中心点缀着雪白的莲子和翠绿的薄荷叶，如同一件小小的艺术品。
白柚清动作不停，手指灵巧翻飞，不一会儿，盘中便摆出了五六朵这样青翠欲滴的“绿梅”。
“水苏，取些碎冰来垫在盘底。”她吩咐道。水苏立刻照办。
当最后一块绿豆糕脱模摆好，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儒雅又不失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刚下朝归来的户部尚书白鸿远。他一眼就看到了长案边站着的女儿，还有她面前那盘精致得不似凡品的点心。
“清清！”白鸿远几步上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欣喜，“能下地了？感觉如何？”他仔细打量着女儿的脸色，眉头微松。
“爹，我没事了。”白柚清端起那盘冰镇着的绿豆糕，清新的薄荷凉意丝丝缕缕，“刚做了点小点心，您和娘、哥哥们尝尝？”
白鸿远的目光落在盘子上，那嫩绿的颜色在冰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爽怡人，暑气似乎都消了几分。“这是…绿豆糕？”他眼中露出讶异，“这颜色…倒像是上好的青玉雕出来的。”
白柚清将盘子递到父亲面前：“绿豆加了薄荷汁。您尝尝，清热去火。”
白鸿远拈起一块，入手微凉，触感细腻。他小心地咬了一口。绿豆沙细腻得入口即化，清甜不腻，薄荷的清凉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恰到好处地压住了豆沙的微甜，莲子的粉糯又增添了一丝口感层次。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朝堂带来的燥热烦闷。
“好！”白鸿远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心思，这手艺！清清，你这病了一场，倒像是开了窍！这可比宫里御膳房做的那些甜腻腻的玩意儿强多了！”他赞不绝口。
白柚瑜早就等不及了，自己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好吃！凉丝丝的！小妹，再给哥来一块！”白柚瑾也斯文地取了一块品尝，优雅地点点头：“甜而不腻，清雅宜人，这薄荷用得极妙。小妹果然巧思。”
谢若兰此时也闻讯赶来，尝过后更是心疼地拉着白柚清的手：“我的儿，难为你病着还想着这些。快歇着去，这些让下人们做便是。”话虽如此，眼中却满是欣慰和骄傲。
看着家人围在一起，品尝着她亲手做的点心，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白柚清心中那初来乍到的惶惑不安，似乎也被这绿豆糕的清凉甜香稍稍抚平了些许。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个家，似乎…还不错。
水苏在一旁看着小姐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偷偷松了口气，麻利地收拾着案上的工具。她一边擦着研钵，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市井听来的神秘兮兮，对白柚清道：“小姐，您昏着的时候，阮家小姐来过好几趟探望呢。哦，对了，她还说起外头一桩新鲜事儿，说是大理寺那位冷面阎王季少卿，前几日又破了个大案，把那南城放印子钱害得人家破人亡的恶霸给锁了，手段雷厉风行的，外头百姓都拍手称快，就是人忒冷了些，听说去那恶霸家查抄时，脸沉得能冻死人，半句废话都没有的…”
季少卿？季砚辞？白柚清脑海里浮现出原主记忆中一些零碎的传闻。大理寺少卿，位高权重，年轻有为，却也以冷峻严苛、不近人情闻名。她对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水苏提到“冷面阎王”时，让她莫名联想到刚才那碗酸梅汤带来的冰冷眩晕和混乱画面。她端起旁边小几上丫鬟新奉上的一杯温水，轻轻抿了一口。
忽然，一阵熟悉的、极其轻微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喝酸梅汤时弱得多，却无比清晰。舌尖尝到的明明是白水的寡淡，脑海中却倏地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一颗青梅，表皮青翠，底部却有一个细小的针孔般的黑点，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微甜气息！
“啪嗒！”
白柚清手一抖，水杯失手掉落在青玉色的地毯上，水渍迅速洇开一片深色。她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小姐！”水苏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收拾。
“清清？” “小妹？” 白鸿远、谢若兰和两位兄长关切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白柚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桌上果盘里那几颗水灵灵的青梅：“没事…手滑了。”她盯着那些青梅，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酸梅汤里的偷情画面，水杯带来的诡异青梅影像，还有水边那块属于赵婉如的帕子…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像散落的珠子，隐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
这府里的水，怕是比那后花园的莲池，还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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