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与李淮时这六年的过往，反反复复地重现。
一开始接近他的时候，他的脾气很差。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既不得志，亦无破局之法的焦躁。
寒冬腊月里，我端着甜汤去他书房。
他毫不留情地叫我滚出去。
我在屋子外等了半宿，等到甜汤都结了冰。
回去之后立刻发了高烧，昏睡三天不醒。
当时我就心想，这么难啃的硬骨头，活该他孤独终老！
是什么时候开始，李淮时对我的态度有了转变呢？
是他藩地的彭郡遭了水患，而我提出了造渠建堤的方法吧。
我至今还记得，李淮时第一次对我展露了笑意。
虽然那笑意很浅，但往前蹿动的攻略进度条提醒我这个笑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我明白了。
依附他的菟丝子不可取，温柔懂分寸的解语花才是最好的。
再后来，李淮时受召回京前夜，先太子幕僚派了死士来杀他。
当时他凭着各种治世之策，大放异彩。
自然撼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和地位。
欲杀之而后快。
又是我，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李淮时按住我肩膀上的伤口，脸色很臭。
「于见晓，我不需要你为我挡刀。」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锁进后院。」
我笑了笑，看着抵达百分之八十的进度条，满意地躺在他怀里。
在李淮时和我的努力下，那个脑子里塞满棉花的先太子，终于被人撺掇着逼了宫。
真的是很惊险的一夜呢。
天光乍破，李淮时回来的时候，衣袍早已被血浸染。
我站在府门口，很真诚地恭喜道：
「祝贺殿下，得偿所愿。」
他扔掉肮脏的外袍，走上前来，毫不避讳给了我一个吻。
「见晓，就差一点点了。」
是啊。
我也就差，一点点了。
13
再次睁眼，明黄色的帐幔在我头顶飘荡。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在乾清殿。
「你醒了。」
李淮时坐在榻边，眼里闪过惊喜。
他语调温柔的似乎能掐出水：「我叫太医给你瞧瞧。」
「不必。」我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宋玉清呢？」
「朕杀了她。」
他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轻松。
李淮时满不在乎：
「她骗朕在先，伤你在后，不杀她难道还留着她过年吗？」
「不怎么怎么难道还留着过年」这句话是我平常最爱说的。
此刻从李淮时嘴里说出来，只叫人感觉毛骨悚然。
「那李崇明呢？」
李淮时眯了眯眼，有点不爽。
「朕叫他回他的郡王府歇着了。」
还补充道：「无召不得入宫。」
我摆烂地躺回去。
恨不得世界立刻毁灭。
李崇明的攻略任务遥遥无期。
面前还有个前攻略对象严防死守。
我忽然就有点共情宋玉清了。
这么多年的心血，全白费了。
我也想拉一个人一块死一死。
李淮时看到我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怒从心起。
「你醒之后，先问了那个骗子，然后又问了李崇明。」
「你就没什么同朕说吗？」
他凑过来，像一只暴怒边缘的金狮。
「朕可看不出你对李崇明有丝毫爱意。」
「他是你的新攻略对象？」
李淮时不愧是本届夺嫡冠军，轻而易举就能够猜出真相。
我疲惫地转身背过他。
「是。」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背后有声传来。
「你的攻略不会成功的，安心养伤吧。」
我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委屈，眼睛却空洞地望向锦被。
14
李淮时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
他甚至狂妄到下旨让李崇明来见我。
李崇明扭捏地坐在红木圆凳上，嗫喏开口：
「迟迟……不……于娘子，你好些了吗？」
「多谢郡王关怀。」我冷淡答道：「郡王事忙，竟还愿意屈尊过来看望，民女受宠若惊。」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皇叔让我来的。」
「我是来与你说清楚，咱俩那婚事，便作罢吧。」
他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我知道你便是原先旧府的于娘子，皇叔对你甚是宠爱，我不能横在你们中间。」
「况且你我也无三书六聘，只是口头约定，一齐求了圣旨，皇叔也没答应。」
「所以于娘子，以后便各走各路吧。」
不知道李淮时是如何跟李崇明说的，他的攻略度始终停在1。
不会清零以置我于死地。
当然也不会，让我成功离开这个世界。
就此将我困在这四方天地里。
我扭头问他：
「郡王觉得，这样的路很好吗？」
李崇明很天真，细数着：
「皇叔爱你，宫里锦衣玉食伺候，而且听闻礼部在着手准备封后大典，这如何不好？」
「不好。」
我斩钉截铁地道：「一点都不好。」
「郡王可知西南茂林里有一种鸟，名叫啼莺。」
「歌声婉转清冽，千金难求一只。」
「买家会筑起金笼子，鸟儿便一生不得出，整日满心祈求主人能多看一眼，最终郁郁而死。」
我反问道：「郡王以为，这好吗？」
「可朕爱护你，不会将你当作鸟雀。」
李淮时逆着光亮走进来，呼吸微微急促，辩驳道：
「朕曾答应过你，此生只你一人。」
我平静地望着他，「陛下爱我，我就要抛下自由，强迫自己吗？」
15
李崇明见势不好，立刻贴着墙根遁走。
李淮时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仰头看我。
「可是见晓，我真的爱你。」
「我为你修砌了一座摘星台，你曾说过，站得高便看得远，或许能看到家乡。」
「只要你愿意，这座华楼随时为你开放。」
「之前说的话，都是我赌气。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怕你突然消失不见，只好出此下策。」
他伸手过来，想要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秀发。
被我躲开了。
李淮时叹了一口气，「你还在怪我，怪我明明答应娶你为妻，却出尔反尔求娶宋玉清，又听信她的谗言，害得你魂飞魄散。」
「不，我不怪你。」
我耐心地说：「因为你根本不懂，不知者无罪，我无法怪你。」
「在我们那个世界，没有皇权，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不是旧府于娘子，不是侧妃于氏。」
「更不是季迟迟。」
「我就是于见晓，我有父母，朋友。」
「我不是你的附庸，我只是我自己。」
李淮时的身形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昭示着内心的恍惚不安。
我说：「我从来没有怪你娶太师之女。」
「但你明知道攻略失败我就不能离开，还是掐断了我所有的攻略好感度。」
「你这是助纣为虐。」
我不知道如何向李淮时解释系统世界，只好打了个比方。
「假如我是京城一户良民的小女儿，某一日走在路上被人牙子拐了，卖到了山里。」
「买我的人是一个很年轻很俊美的男子。」
「但是我一刻都没有停止回京城找父母的想法。」
「就当我要成功的时候，那男子发现了，将我强行留在山中，告诉我：山中的日子很好，一点儿不比京城差，还有我疼爱你，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抹掉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李淮时那么聪明，肯定能听懂我的意思。
「淮时，我爱你，那六年的光阴并不是作假的。」
「可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回家。」
「在你狠心要将我强留在你身边，我们就没可能了。」
「我不怪你。」
「但也绝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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