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己近三更，赵桓伏于御案之前，正在批阅奏章。案上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赵桓苍白且瘦削之面庞。
他翻开一本奏章，匆匆阅毕，眉头立时紧紧皱起，目光中怒火渐燃，旋即扬起右手，将那奏章重重地摔于地上。“啪”的一声，于这静夜之中，浑似惊雷！
内侍李忠手端朱漆托盘，盘中珍馐美馔散发着丝丝热气。
他正小心翼翼地向御案前行走，忽闻此声，不禁浑身一抖，托盘险些脱手。
他忙稳住身形，双手紧抓托盘边缘，偷眼瞧向赵桓。只见赵桓身子颓然倚靠于椅背之上，满脸怒色，口中喘着粗气。
李忠暗自思忖道：“数月以来，陛下不知摔过多少次奏折。想来定是那金贼又在攻城略地，扰我大宋安宁。我常侍奉陛下左右，亦尝听闻诸多军报。自太原、真定失守之后，金贼稍作歇息，便挥师南下。粘罕那贼子率西路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破汾州、平阳府、威胜军、隆德府。每至一处，便烧杀掳夺，役使强壮民夫，强抢貌美女子。许多百姓不堪受辱，或是奔走他乡，或是上山为匪。而斡离不攻下真定后，继续南侵，如今己至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太原、真定两地，乃我大宋北方之重要屏障，如今失陷，东京危矣。倘若金军再次围困东京，又当如何是好？”
思及此，李忠亦不禁忧心忡忡。然他深知，身为内侍，侍奉皇帝，只能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揣摩圣意，言行举止，皆要谨慎万分，方得保全自身。
于是，李忠缓步走来，轻置托盘于案上，面堆笑意，柔声道：“官家，夜膳己备，请用膳。”言罢，躬身而下，又去拾起那奏折，小心折叠，复置于案上。
赵桓面色阴沉如水，双眸之中，犹燃怒焰，口中兀自喘着粗气。
他目光冷冷，看向托盘，但见珍馐罗列：水晶馒头莹若润玉，髓饼金黄酥脆，蟹黄汤包小巧玲珑，煎羊白肠裹着琥珀油光，莲房鱼包精巧绝伦，银鱼鳝丝滑腻软糯，清炒银芽鲜嫩欲滴——皆是他平素所喜，然今日却没无一丝食欲。
另有一只羊脂玉盏，盏盖未启。
“朕无心饮食，且端下去罢。”赵桓道。
“官家乃天子，身负天下之重。官家之饮食，非为一己之躯，实乃关乎天下苍生之福祉。老奴侍奉官家左右，眼见官家近日愈发清瘦，面色亦憔悴许多，老奴心如刀绞。”李忠言罢，眼中己有泪花闪烁，他微微躬着身子，再次劝道，“陛下，还望您能多少进些膳食，保重龙体，此乃天下之幸，百姓之福啊。”
“朕又何尝不知……”赵桓声音沙哑，透着疲惫，“只是金贼猖獗，国土沦丧，朕每念及此，便如鲠在喉，食不甘味啊。”
说罢，他又看向那满桌膳食，容色稍缓，道：“不过，你所言甚是，朕之身躯，确系天下之重。”
李忠见状，心中大喜，便将盏盖移开，笑吟吟道：“今日御膳房特地熬制了真君粥呈给官家。此粥可润肺定喘、生津止渴、疏通血脉、调整脾胃，且于目力有禆。官家近来龙体不适，咳嗽不止，且夜半更深仍旧批阅奏章，喝点儿真君粥，于龙体大有禆益。”
盏盖方移，一股杏子幽香便随蒸汽扑入赵桓鼻中。再望那盏中，粳米盈盈、杏肉灿灿，黄白相衬，温润夺目。
赵桓闻罢，微微点头，轻舀一勺真君粥，送至口中。方一入口，只觉软糯非常，既有杏子之酸甜，且有稻米之醇厚。
李忠见赵桓面上微露喜色，眉头舒展，双目顿时一亮，遂笑意盈盈道：“此乃真君粥，其名祥瑞，滋味绝佳，进与君主享用，最为适宜不过。”
赵桓闻之，嘴角竟泛起一丝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调侃之意，道：“如今，你这奴才也学得阿谀奉承之术了。”
“老奴岂敢！老奴实乃心中如此想，便如实说了。”李忠脸上满是憨厚之态，呵呵笑道。
“朕知你忠心耿耿，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既如此，朕便与你讲讲这真君粥之来历。”
赵桓又喝了一口粥，待咽下后，笑道：“此真君，乃是东汉末年之名医董奉。其以道术行医，为人疗疾却从不取酬，唯令患者于痊愈之后，为其植杏树一株。如此积年累月，杏树成林，蔚为壮观。董奉复将杏子易为粮食，以赈济贫苦之人。故而百姓皆尊其为‘董真君’，并将以杏子熬成之粥称为‘真君粥’。”
“原来如此！老奴今日方闻此等妙事。”李忠道，“然老奴窃以为，那董奉虽为一代名医，亦不过能医治一方之百姓。官家贵为天子，所庇佑之人乃为西海之内万千子民，此等圣举，远非董奉可比，陛下才可称为真君！”
赵桓闻其言，心下遽然一沉，暗自思忖：“朕乃天子，然今时今日，朕可有回天之力？可能保天下百姓无虞？那粘罕于十月十七日陷隆德府后，马不停蹄，继续南侵，如今己克泽州。泽州之南即天井关，若出此关，便可下太行，越太行则至黄河之畔。渡河之后，既可西奔洛阳，亦能东取开封。
“种师道于十月初曾上疏，恳请朕临幸西京洛阳或是长安，暂避敌之锋芒。朕彼时未允，且以其怯懦之由将其召回京城，另以范讷代之(任河东河北宣抚使)。如今思来，朕当初是否当从种师道之谏？若金军攻陷洛阳，封锁西去之路，朕便是欲往长安亦不可行。
“非但如此，西路援军欲勤王亦难成行。如今，种师道己于十月廿八去世，朝廷之中，可用之将帅所剩几何？可用之兵又有几何？似此情形，惟讲和一途，或可阻金兵寇掠。
“十月十八，刑部尚书王云自真定府遣从吏李裕回东京，报金人己允讲和，不再提及割让三镇之事，唯索要五辂、冠冕及上尊号等，且须康王亲往，和议方可达成。康王现己出城，暂留定林院，待冠服、礼物齐备，便可启程。那金人是否会中途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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