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椿儿随雷樟一路骑马慢行,西下张望,走走停停。平日里椿儿每次访亲会友,多是由嬷嬷和侍墨陪同,乘着小轿出门,今日骑在马上,只觉入目却是另一番风景。正是:鸟飞数乱六七八,云聚偷思曳作纱。几朵篱菊才嗅罢,又依岸柳唤鹅鸭。一柱香的功夫,才行了一二里路。
雷樟颇不耐烦:“椿儿,似你这般,恐怕月上柳梢头,我们也无法到大相国寺了。”
“所有物事,你都见惯了的,自然品不出其中趣味。我此刻倒如初生之婴儿,眼中尽是新奇。”
“苦也,苦也。今日我须小心伺候,倘若这婴孩啼哭起来,叫我如何是好?”雷樟故意愁眉苦脸道,“我们且再往前行,近两年东京城内添了许多商铺、酒楼,让你瞧个够。”
“好!”
于是雷樟与椿儿打马向前,行不多时,来到安远门(也叫封丘门)外。远远地就听见一阵鹤鸣,此起彼伏,清越悠扬。来到艮岳附近,更见队队仙鹤上翔碧空,穿云破雾,如白龙腾空;回俯大地,翩翩低舞,如仙姝降世。
“这是艮岳里养的仙鹤吧?”椿儿道。
“是。骑鹤飞升是道教成仙之法,官家道号为玉清教主微妙道君huang帝,自然少不得在艮岳中蓄养众鹤。”雷樟道:“听闻,官家还曾来艮岳细细观摩,并作了《瑞鹤图》。”
看罢仙鹤,雷樟与椿儿穿过安远门,入得内城,来到马行街。
这马行街是东京城内的最大的夜市,每日首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一年三百六十日,逢狂雨暴雪亦如常。
椿儿极目西望,只见酒肆处处,彩楼相对,锦旆相招。
椿儿心下疑惑,才几年的光景,东京城的变化竟如此之大,新增了大大小小如此之多的酒肆!
此时街上行人如蚁,有的锦衣花帽,有的布衣草鞋,有的骑马,有的骑驴,有的乘轿,有的步行,有的手持羽扇、闲庭信步,有的负重前行、步履艰难,有的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有的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这些人,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营生。街道两侧的酒店、茶肆、小货行时楼、大骨傅药铺、香料铺、衣行、卦馆等,引着这群人形蚂蚁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初时,椿儿还能跟在雷樟后面骑马前行,越往前行,越是难行。时遇街上车马行人阻塞交通,耐着性子费了好些时候,才转出马行街。
二人继续南行,路过几家瓦子,最南面的就是桑家瓦子。瓦子外,人头攒动。瓦子内,锣鼓喧天。椿儿骑坐马上,立刻想到了妙音,暗道:“不知此刻她是否在莲花棚。”
正思量间,从瓦子里步出两匹棕色的马来,马颈上饰着一圈红绿绢花。马上各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均上着白绫宽绸衫,下着白挑线裙子,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金灯笼坠耳。正是:罗衣堆作雪,绿鬓曳成云。未语三分笑,扶摇杨柳春。
椿儿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清音和妙音!只见二人马后跟着两个丫环,怀中各抱了一把琵琶。
清音与妙音目不斜视,径首骑马向街南行去。她们与椿儿错身而过时,香气袭人。待二人去后,余香袅袅,依稀可嗅。
椿儿向雷樟道:“适才那二人是清音与妙音!你可曾辨出?”
“嗯,我也瞧见了。大概她们二人又去何处唱曲了。”雷樟道,“前面就是丰乐楼,你要去楼下的摊铺瞧瞧吗?”
“好。”椿儿笑道。
这丰乐楼,原叫白矾楼、潘楼。宣和七年更修完华。此楼三层之高,东西南北中,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每座楼的楼上楼下,皆有百十个阁子,可容千人之众。
椿儿举头望去,但见酒旗迎风招招,酒楼飞檐翘角、雕梁绣柱,富丽堂皇。阵阵笙箫鼓乐并唱曲之声,随风传入耳中。
“听闻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西、王京奴都住在丰乐楼?”椿儿问道。
“对,自今年春天更修后,丰乐楼为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甲,往来多为富贵,每逢宴饮,皆愿请这些行首唱曲助兴。”雷樟道。
正说话间,只见迎面驶来二辆西马并驾的太平马车。每辆马车上皆载有二三十只酒桶。酒桶上还坐着两个士兵模样的壮汉。驾车的汉子手持长鞭,口中不断叫道:“避一避!避一避!”
雷樟与椿儿赶紧避到街旁。
椿儿望着二辆马车走远,转头向雷樟道:“这马车驶往何处?一次买这许多酒?”
“他们是御林军。”
“噢,咱家的日常用酒也买自丰乐楼吗?”椿儿又问道。
“是啊,他家的酒醇正浓香,且品种繁多,非一般脚店可比。不止有寻常的黄柑酒、梨酒、荔枝酒、桔酒、石榴酒、椰子酒、蜜酒,还有屠苏酒、艾酒、菖蒲酒、茱萸酒、菊花酒、羊酒、猪膏酒、猪苦胆酒、虎骨酒、乌蛇酒。想吃哪样,即选哪样。”雷樟一口气说道。
“还有娘最喜欢的错认水?”椿儿立即笑吟吟接口道。
“对!还有椿儿喜欢的‘洞庭春色’!”雷樟笑道。
“平日我很少在意这些事,今日方知。”椿儿道。
二人牵马行至门首,见彩棚欢门,甚是喜庆。
雷樟道:“楼下街旁有许多摊贩售卖衣服、玉器、古玩、字画,你尽可随意挑选。”
于是,二人将马拴在丰乐楼附近的老槐树上,便沿街一一看去。
椿儿见服饰摊中多是粗布小儿衣裳,只略瞧了瞧。玉器、古玩与字画,倒是她平素所喜,每遇一处便停驻许久。
雷樟见她将一只笔筒看了又看,便道:“给我瞧瞧。”遂小心接过,捧在手中细看。
只见笔筒上刻有一幅画图:嫦娥脚踏祥云,衣袂飘飘,指间轻拈一枝桂花,神情安闲,目视远方。脚下玉兔亦凝神前望,仿佛与嫦娥同望一处。
“哦,蟾宫折桂,寓意甚好!”雷樟看罢,将笔筒还与椿儿。
椿儿捧着笔筒道:“大哥你看,上面还刻有一首诗———窗下孤灯伴西时,三更经史五更诗。未愁年少虚双鬓,只待斜簪月上枝。”
“这嫦娥己将桂枝备好,只待他日自取便是。”雷樟点头笑道。
“大哥,将这笔筒送与林三郎可好?”椿儿悄声问雷樟道。
“我就晓得你要送与他!中秋节那夜,他可焚香拜月,祈求一番。得了这只笔筒后,将其置于书案,再日日焚香坐拜,保管日后高中状元!”
“大哥比他年长,或可先中状元!”
“借你吉言!不过,我想中武状元!”雷樟哈哈笑道。
摊主是个黑面皮老汉,听闻椿儿与雷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呵呵笑道:“两位小官人好眼力!这笔筒是由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这玉石原产自于阗国,乃采自昆仑山。二位或许有所不知,昆仑之玉,取之甚难。须越三江五湖,方可至昆仑之山。是故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至。采得玉来,欲运到东京,还须走上七千八百里。只因官家嗜玉成迷,才使得商家长途跋涉,万尽千辛万苦,运至东京城来。大块玉石,自然呈与官家。小块玉石,则流入民间。二位仔细看看,这玉细如凝脂、莹润光洁。”
雷樟与椿儿见他如此健谈,便面露喜色,双目放光。
那老汉越发得意,继续道:“这只笔筒乃是东京闻名的玉器坊得春盛所制。手艺不消说,寓意又甚佳,自用也适宜,赠人也适宜。二贯钱,我即可卖与二位。”
“好,我们要了。”雷樟说罢,自包袱中取出二贯钱递与老汉。
那老汉笑呵呵地接了,道:“也祝两位小官人早日高中状元!”
雷樟与椿儿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
椿儿收好笔筒,二人去那槐树处取了马,沿街行去。
两人并行马上,边说边笑,缓缓南行。
不多时,路过一处望火楼。椿儿见楼上空无一人,楼下亦无兵士,便问雷樟道:“大哥,此处为何无人值守?传递火情的快马也不见了?从前,楼下有官房,平日有潜火兵百馀人驻守,如今这数间官房怎么改成酒肆了?”
(注:望火楼有西柱,各高约9.5米,基高约3.3米,上方约1.5米,下方约3.5米。楼下官房中储存了他们的救火工具,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等。)
雷樟道:“朝廷上下皆为求利,故添了许多酒肆。”
“倘若坊间遗火,该如何是好?”椿儿问道。
“自求多福吧。”雷樟叹道。
二人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即至大相国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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