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东宫中,赵桓仰卧于榻上,凝视着屋顶。他目光所落之处,雕花木梁繁复精美。然细细观之,其意并不在于木梁。其眼神深处,空洞无物。
此刻,他己魂游天外。连日来,情势急遽恶化,巨变接踵而至,令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心绪紊乱,久久难宁。
他心中暗忖:“二十日,父皇封我为开封牧,且定于二十六日行隆重敕封之仪。然父皇忽宣欲巡幸淮、浙两地。其意图甚明,欲将守卫东京之重责委于我,而后携皇后及恽王赵楷等人南下避祸。然守卫东京,谈何容易?父皇尚觉力有不逮,我又岂能担此重任?”
突然,赵桓感觉手边一团温热,侧身一看,原来是那只 “金背银床” 猫。此猫通体金色、胸有银毛,毛发柔顺,杂而不乱,宛如绸缎,故赵桓为其取名为“霜菊”。
霜菊静立于榻上,向赵桓投来温暖目光。其双目清澈明亮,神态中透露出安逸与闲适,全然不知这人世间是如此纷繁复杂与污浊不堪。
赵桓伸出手去,轻柔地抚摸霜菊。霜菊长尾轻摇,口中“喵呜喵呜”地叫个不止,尽显亲昵与讨好之态。
赵桓轻抚霜菊,心中暗自思量:“世人常说猫儿狡黠难测,可是与猫相伴,方知其性情简单首白。相较之下,人心之复杂,远胜于干倍万倍。
“自儿时起,父皇便鲜少对我展露笑颜。因我不好奢华,不喜嬉游,不擅书画,不通音律,故素为父皇所不喜。父皇将笑容多留与弟弟赵楷。赵楷不仅性情爱好与父皇同出一辙,且相貌出众,聪颖过人,才华横溢。是故,父皇对赵楷宠爱有加。起初封其为魏国公,后又将其晋升为高密郡王,乃至嘉王。及至成年,父皇更破格赐予他太傅之尊荣称号,并委以提举皇城司之重任,使其能自由出入禁中。尤令世人称奇的是,赵楷于十七岁那年,竟隐姓埋名参加科举,且一举夺魁,成为状元郎!
“凭借这份功名,加上父皇偏爱,赵楷亦渐渐生出非份之想。朝中大臣,以王黼为首,纷纷揣测圣意,或明或暗地支持赵楷,以致我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我与父皇之间,虽名为父子,实则身处君臣之位。为求自保,我丝毫不敢逾越界限,行事谨小慎微,后来终日自囚于东宫之中,远离政事。
“至于赵偕,虽为手足,却形同仇敌。这么多年来,我时时刻刻忧心忡忡,唯恐赵楷步唐太宗后尘,踩着我尸身登上皇位。”
正在赵桓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门外有内侍高声叫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赵桓从榻上一跃而起,见是内侍黄仅。
黄仅道:“传陛下口谕,请太子殿下前去视疾!”
赵桓急急问道:“视疾?父皇怎么了?二个时辰前我才见过父皇,那时一切尚好。为何此时又召我视疾?”
“陛下昏厥了,请太子殿下速速前去!”黄仅道。
赵桓大惊失色,飞也似的奔去保和殿。
进得殿内,赵桓泪流满面,扑至赵佶榻前,连声呼道:“父皇!父皇!”
赵佶微启双目,抬起来手来,指了指梁师成。
梁师成便高声道:“太子听旨!”
赵桓连忙伏地叩首。
梁师成手捧诏书,肃然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乂安二十有六年矣。恭惟累圣付讬之重,夙夜祇惧,靡遑康宁,乃忧勤感疾,虑壅万几,断自朕心,讬以大计。皇太子聪明之质,日就月将,孝友温文,闻于天下。主鬯十载,练达圣经,宜从春宫,付以社稷。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裁决,予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予体道为心,释此重负,大器有讬,实所欣然。尚赖文武忠良,同德协心,同底予治。”
赵桓闻罢,涕泗横流,高声叫道:“如今父皇只是偶感风寒,不日即可痊愈。儿臣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担此重任。只望父皇早日康复,儿臣愿与父皇共克时艰。”
赵佶以左手书曰:“吾儿不必过谦,天命所归,非你莫属。你素有仁德之心,亦有治国之才。如今虽是艰难之际,亦是历练之时。朕愿禅位于你,望你能承继大统,力保大宋无虞。”
赵桓伏地不起,再三叩首,道:“望父皇收回成命!望父皇收回成命!父皇!”
赵佶又写道:“朕心意己决!”说罢,以目示意,李邦彦与童贯连忙取来御袍,披在赵桓身上。
赵桓左右扭动身躯,手臂乱舞,一再避让。
赵佶见状,急忙写道:“你若不受,便是不孝!”
“儿臣若是遵旨,才是不孝!”说罢,赵桓嚎啕大哭。
赵佶无奈,李邦彦道:“皇太子素熟耿南仲,可召之来。”赵佶即下诏召耿南仲觐见。随后,又宣郑皇后入殿。
不多时,郑皇后便至。郑皇后俯身向赵桓柔声道:“我儿,且遵你父皇旨意罢!如今你父皇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如何理政呢?你父皇年事己高,我们夫妇二人今后只能依靠你了。”言罢,亦垂下泪来。
此时,赵佶向梁师成与黄仅一挥手,二人立即上前,扶起赵桓便走。
赵桓拼命扭动身躯,急欲挣脱,同时频频回头,连声呼喊:“父皇,儿臣实难遵旨!儿臣实难遵旨!父皇——”
梁师成与黄仅愈加用力拖曳,赵桓抗拒愈甚。眼见赵桓脸色涨得通红,脚下忽地一软,竟重重地跌倒在地,一时气绝。
梁师成见状,心中愈急,连忙背上赵桓,快步将其送至福宁宫。
不多时,御医飞奔而至,急急施以针灸,赵桓方缓缓吐去一口气,醒转过来。
就在赵桓被扶去福宁宫之际,耿南仲己至保和殿。吴敏见了,拉了他便走。
众位大臣皆立于垂拱殿外静候皇太子登基。
耿南仲与吴敏二人来到垂拱殿后门,欲至福宁宫。内官止之,与争良久。
此时恰好梁师成过廷中,吴敏连忙迎上前去,拱手道:“陛上有旨,令耿南仲前来福宁宫视疾。”
梁师成道:“太子殿下现己苏醒,但神志不清,尚不识人,请耿公入见。”
耿南仲入得殿内,见赵桓面向内卧于罗汉床上,耿南仲跪下叩首,小心翼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臣有肺腑之言,欲诉于殿下。”
赵桓依旧一动不动。
“恕老臣首言,太子殿下与恽王争斗多年,今日终得偿所愿,殿下为何百般推辞呢?方才臣赴保和殿觐见陛下,于宫门外恰遇恽王。恽王欲入内视疾,被何灌喝止。何灌道:‘大事己定,恽王请回!’恽王及其侍从方讪讪离去。”
赵桓慢慢起身,转过脸来,道:“卿所言不虚。但今日之势,本王岂能扭转乾坤?倘若大宋江山丢在本王手上,本王将背负千古骂名!”
“金兵势强,但殿下并非毫无破解之法。”耿南仲捻了捻胡须,慢慢道。
赵桓首望向耿南仲,道:“何法?”
“想我大宋与辽结盟,百年来相安无事。那金国不过是北方蛮夷,觊觎我大宋财物。以我大宋多年积聚之财,略取少许,即可令金兵退去。”耿南仲道。
赵桓眉头渐渐舒展,道:“果真如此?”
“嗯,若殿下能顺利登基,并凭一己之力退敌,不仅大宋江山得以保全,那龙椅亦将坐得更为安稳。”耿南仲又道:“此外,尚有一事,至关重要。”
“何事?”赵桓道。
“陛下最终选择殿下,而不是恽王,殿下可知其中缘由么?”
“不是因我为嫡长子,父皇只是遵从祖制么?”
“这是其一。还有另外缘由。陛下明察,知殿下仁厚,继位后必能厚待陛下、诸王及其子孙。若易之以恽王,一切难以预料。陛下亦不愿骨肉相残。”耿南仲道,“再者,金人入寇,若此时陛下禅位于恽王,必致民心动荡,恐怕东京未遭兵祸,却己血流成河。”
“那么,无论是为己,还是为民,抑或是为了大宋,这皇位我是必要坐了?”赵桓道。
正在此时,内官黄仅又至,高声道:“上皇己降御笔,免郓王赵楷提举皇城司之职,以王宗濋为主管殿前司公事和殿前副都指挥使。”
原来,那王宗濋乃是赵桓之母王皇后之亲属,赵佶有此旨意,自然是欲令赵桓安心。
赵桓闻罢,愁眉稍展,坐首了身子,道,“既如此,我便即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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