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拴在桥边的石墩子上，轻轻晃动。
闻念从兜里拿出花露水，对着脸颊、脖子和手臂使劲喷着。
住在边上的石大娘提着篮晒干的桑叶从屋里出来，瞅见闻念这如临大敌的认真样，笑起来。
“念念。”
闻念转过身，嘴甜的喊人。
“大娘，你要出门吗？”
石大娘笑得更开心了，层层皱纹堆叠在一起，像盛开的花。
“是，想分点桑叶给你奶奶，随便摘啊念念，你奶奶打过招呼了。”
闻念眨眨眼，俏皮可爱。
“哪能随便摘，还没开花呢，我摘一点点就好了。”
说着，她还举起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石大娘笑起来，嘴上一个劲说不碍事。
实则觉得闻念实在是乖得不行，又这样懂事，要能拐回家做她孙女就好了。
寒暄几句，闻念把拴着扁舟的绳索解开，坐了下去。
五月中旬是荷叶的初生期，新生的荷叶们卷曲着探出水面，汲取阳光，为六月荷花的绽放努力积蓄能量。
托今年天热得快的福，池里多数荷叶都挺立出了水面，只剩小部分还卷曲着，浮在水面上。
闻念慢悠悠的划着桨，西处扫过去，寻觅着适合摘下来的荷叶。
许是中间的淤泥更多些，池塘中间的荷花长得要健壮许多。
闻念划过去，从兜里拿出剪刀，数着叶子，只摘一到二片，绝不摘多。
和老荷叶相比，嫩荷叶的香气要清新许多，适合包裹糕点、泡茶或者凉拌。
闻念暂时想到的做法是荷叶凉粉，还有荷叶绿豆糕，或者是荷叶小圆子。
若能剩下些，还可以晒干来泡茶喝，能清凉消暑，还能消肿减肥。
到六月时，荷叶彻底展开，香气就要弱一些。
同时纤维也生长得更为强韧，耐蒸煮，比嫩荷叶更适合用来包裹着做菜，例如荷叶蒸鸡，荷叶糯米饭之类的。
她喷了致死量的花露水，别提蚊子，快把自己熏死。
但好歹也没被咬，顺利从池子里出来了。
严奶奶做好饭，出来找人，闻念正忙着把绳子拴回去。
“就摘了这么点，能抵什么用？”
她身上呛人得很，严奶奶瞅了眼背篓，立刻远远的躲开。
闻念蹙着细细的眉：“才长出来呢，我舍不得。”
严奶奶摇摇头，觉得这孩子傻里傻气的。
“瞅你这头汗，进屋里洗个澡吧，正好我这两天把我从前的旗袍改了改。”
闻念点头，进屋，在小凳子上坐下，拍了拍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大的风扇。
拍边上不太管用，她又伸手拍了拍顶上。
这会行了，风扇咔咔的响了会，吹出阵凉凉的风。
天气热的时候，在脑后扎的头发像包着一团火，热得人心烦意乱。
闻念把头发拆开，披散在身后，孩子气的朝风扇啊了声。
严奶奶放着热水，把衣服和毛巾挂好，出来喊玩得不亦乐乎的闻念。
“多给你放了条毛巾，用来包头发的。”
闻念换上严奶奶屋里硌脚的水晶拖鞋，踢踢踏踏的去了。
前段时候严奶奶仔细量过她的尺寸，是以这条豆绿色的旗袍穿着格外的合身，像她自己的衣服似的。
听见浴室边的动静，严奶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来。
闻念披散着一头黝黑的发丝，眉眼湿漉漉的，脸颊白皙，嘴唇红润，比雨后的嫩柳还要清新几分。
严奶奶愣了愣，伸手摸向她的眉梢，又叹着气，拿过她手上的毛巾。
“怪不得晚凝说见着你什么也没说，先大哭了一场。”
闻念侧过头，看向墙边挂着的镜子。
“我和奶奶真的很像吗？”
“像也不像。”
严奶奶握着闻念的发丝，恍惚间，以为自己的干枯苍老的手心握着匹上好的丝绸。
“眉眼间是一样的，但眼神不一样，你奶奶有些装腔作势的柔和，不像你的眼神这样冷。”
腕间的莲花手镯响着细碎的铃铛声，闻念低下头，发觉豆绿色很衬肤色，衬得她细弱的胳膊像雪一样白。
“差不多，这样不滴水就好了，吃饭吧，鸭子要烂成泥了。”
等她把湿漉漉的毛巾挂在院里，闻念己经把菜和汤都端出来了。
屋里一股酸香味，酸得人颊边溢出口水来。
严奶奶眯起眼睛，伸手接过闻念盛的汤。
“你这酸萝卜泡得可真酸，我炖了一辈子老鸭汤，从没炖出过这样酸的味道。”
闻念笑起来，笑得手上没了力气。
“我也不知道，就按照爷爷的方式泡的，谁成想泡出来差这么多。”
经过两个小时的炖煮，酸萝卜的乳酸味完全融入了醇厚的鸭汤中，带着微微的发酵香气，酸得柔和又开胃。
在这先声夺人的酸味后，老鸭汤的鲜甜又涌了出来，痛快咽下去，喉间还有微微的回甘。
严奶奶在炖时撇了好几次油，加上有酸味中和鸭油的厚重。
一碗下肚，完全不会腻，反而清润适口，让人心头很是舒坦。
喝完汤，碗里的鸡翅露了出来。
严奶奶咬了口软烂脱骨的鸭翅，抬眸往闻念碗里看去，果然只瞅见了几块鸭胸口肉。
“一顿香，二顿臭，三顿就成潲水了，留着干啥，使劲吃吧。”
说着，她夹起汤里的鸭腿，放进闻念碗里。
闻念伸手抽了张纸巾，抓着鸭腿啃起来。
“还是有些结实的。”
严奶奶慢慢吃完鸭翅，也给自己夹了块萝卜。
“老鸭就是这样，怎么炖也炖不软，除非用高压锅压，但那样又太烂了，没啥吃头。”
软烂的萝卜吸饱了鸭汤，一抿就化，还能吃到萝卜自身的清甜。
闻念吃得眯起眼睛：“怪事，一道菜里，总是什么少，什么就要更好吃些。”
午后的风热热的，闻念盖着毯子，膝上放着盒西瓜，在门前的躺椅里睡着了。
她长长的头发撇到一边，落下了几块斑驳的树影。
严奶奶把西瓜放回冰箱提着点好的蚊香从屋里出来，放在闻念脚边。
随后轻轻摇着扇子，也躺了下来，眯起眼睛打盹。
附近的街坊们经过，嘴角带着笑，自觉的放轻了脚步。
“天这样热，正适合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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