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星火
雨后河滩蒸腾着呛人的腥气。半截泡得发胀的"六六六粉"包装袋缠在芦苇根上，赵二虎的赤脚陷进黑泥里，每一步都拔出泛着油光的褐色污水。
"清滩！清到见沙子！"苏老太的竹杖在淤泥里划出深痕，"十车生石灰！三车草木灰！"
赵三龙半跪在浅水洼，颤抖着捞出成坨的靛蓝草根。毒水把根须泡成了烂絮状，指甲盖大的溃烂创面在他手腕迅速红痒鼓起。周彩凤猛地拽过他的胳膊："去磨三斤椿树叶！混着糯米浆糊上！"竹杖尖点着烂根缠绕的塑料袋碎片："毒全藏在塑料里了！"
晒场成了布匹的坟场。王媳妇撕心裂肺地抓挠脖子："这布长牙咬人呐！"她扯下衣襟，胸口暴起的紫斑渗着黄水。刘桂香攥着退货单蹲在地上，突然抓起火钳拨开灰烬——昨夜扔进火堆的布匹残片竟没烧透，靛蓝色泽完好如新。
"化纤毒布！"老陈用树枝挑起未燃尽的布料边缘，"工业染的化纤料子混进来了！见火就熔不燃！"
周彩凤倏然卷起袖管。小臂昨夜试药烫出的燎泡沾着毒汁，烂成星状敞开的创口。她抓起地上一块化纤布角按在伤口，惊心一幕发生了：溃烂边缘吸饱布料的蓝染料，竟开始缓慢凝固结痂！
石灰池腾着白烟翻滚。三十匹毒布浸在石灰水里咕嘟冒泡，水面浮起大片彩虹色的油膜。
"这颜色..."刘桂香抄起长竹竿搅动水面。油膜粘在竹竿上，泛着化纤染料特有的金属光泽。周彩凤抓起灶坑里的草木灰洒进池中，油花霎时被灰渣吸附着下沉。
"成了！"赵二虎甩掉爬满小腿的水蛭。他拔起石灰池边湿透的竹竿，发现沾油膜处竟结出硬壳——混着草木灰的化纤毒物凝固如石！老陈用斧背砸开硬壳断面：焦黑的内核裹着星点蓝斑，细密如撒进煤堆的银砂。
县卫生所的碘酒味呛得人流泪。大夫剪开赵二虎被油膜腐蚀的裤腿："毒疮入肉三分，得剜！"镰形刀刮下腐肉时，赵三龙猛地举起竹筒："敷这个！"椿树叶捣碎的青绿浆液混着糯米糊，厚厚糊在见骨的创面上。
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药糊裹住伤口后，血居然渐渐止住了！医生凑近观察："椿树汁克毒，糯米护膜...这土法子比青霉素还快！"
省轻工局会议室吵翻了天。王启明拍着会议桌："化纤布混料污染是普遍问题！你们村的土染坊不能拖后腿！"
"毒布里有解药！"赵晓燕冲进会场，手臂搭着石灰泡过的毒布。她将布浸在热水桶里，水面霎时浮起七彩油花。几十双眼睛注视下，她又抓把灶膛灰撒入水中——油花凝成灰色硬渣沉底，桶水重归澄澈！
"石灰水解化纤油膜，草木灰裹毒沉底..."王启明的钢笔在记录本上划出波浪线，"这个'淬毒法'好！"
西山坳里石灰窑烈火熊熊。赵大强佝偻着身子推着独轮车，一车车草木灰混着毒布送入窑口。青石条垒成的净化池盘踞河滩，三个连通的池子像大地摊开的掌心：首池石灰水浸毒布，二池草木灰沉渣，末池清水滤净。
"三池转水三天净，"刘桂香在账本记下新流程，"月出无毒布百匹。"
河滩新生的蓝草窜起半尺高。周彩凤拔下草叶揉碎，深青汁液在伤口结成蓝亮的壳。"草汁裹伤能防毒水..."赵二虎的刀口在蓝痂下缓缓愈合。
暴雨夜塌方的库房地基上，堆满草木灰包的堤坝牢牢锁住泥流。赵三龙擦着汗首起身——晚霞落在净化池水面，毒布浸洗后析出的星点蓝斑浮动在粼波间，宛如银河倒泻。
广交会土特产展台前人头攒动。赵晓燕抖开星点遍布的土布：石灰淬炼后的化纤星斑在布上凝固成银色砂砾，日光下竟浮着七彩光泽。"这是我们土造的'星火布'！"外商的金色钢笔在合同上划出流畅弧线。
月光漫过淬毒池时，苏老太的竹杖点上粼粼波光。水底沉淀的草木灰渣里，亿万毒质凝成的星点安静闪烁——像燎原星火落进大地掌心，将污浊与绝望淬炼成暗夜里最朴实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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