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苑，摒退左右，沈玉昭才在灯下缓缓打开那乌木匣子。没有珠光宝气，没有绫罗绸缎。匣中黑丝绒的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极其特别的簪子。簪身是温润细腻的白玉，打磨得光洁圆融，触手生温。簪头并非寻常的凤凰、牡丹或如意，而是用极细的金丝镶嵌着红宝石，勾勒出两朵并蒂而生的海棠花。海棠娇艳欲滴，花瓣舒展，花蕊处细小的红宝石碎钻闪烁着微光，仿佛晨露未晞。更绝妙的是，那缠绕着花枝的金丝末端，巧妙地蜿蜒至簪身，凝成一点极小却无比醒目的殷红——正是她颈间那粒朱砂痣的形态！
玉簪温润，金丝璀璨，红宝灼目，海棠并蒂，红痣点睛……整支簪子精致华贵，尤其是那一点红痣的复刻，仿佛一个无声的烙印，宣示着所有权。
沈玉昭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玉簪和灼热的红宝石海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陆沉舟……他连她及笄的日子都记得如此清楚，在这沈家刻意低调、近乎遗忘的时刻，送来了这样一份昂贵、独特的贺礼。
他是在提醒她，无论沈家如何忽视，她始终在他的注视之下？还是用这并蒂海棠，暗示着某种他认定的、不可分割的联结？
她将那支价值连城、寓意深重的海棠簪放回乌木匣中，如同放回一个烫手的秘密。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戒备和一丝莫名的寒意。这份“贺礼”，更像是提前的枷锁。
及笄礼的冷清余韵尚未散去，沈府上下还沉浸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翌日清晨，这份平静被一阵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的喧嚣彻底打破！
先是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踏碎了长街的宁静，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撼动着青石板路。鼓乐之声冲天而起，喜庆喧天，却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瞬间席卷了整个沈府所在的街区。
“怎么回事？！”
“天啊！快看外面！”
沈府的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涌向门口和墙边。
只见长街尽头，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正浩浩荡荡而来！打头的是八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骑士皆身着永定侯府亲卫的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神情肃穆，气势迫人。
紧随其后的，是绵延不绝、披红挂彩的礼箱！一抬、两抬、十抬、百抬……朱漆描金的箱笼，被身着统一红色号服的健壮仆役稳稳抬着，箱笼上贴着硕大的双喜字，箱盖微敞，在秋日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
第一抬，是满满一箱赤金锭，金光灿灿，几乎要晃瞎人眼！
第二抬，是码放整齐的银元宝，银光闪闪，堆积如山！
第三抬，是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鸽血红、祖母绿、蓝宝石、猫儿眼……璀璨夺目！
第西抬，是洁白无瑕、温润生辉的玉器摆件，玉如意、玉观音、玉山子……件件价值连城！
第五抬，是华美绝伦的锦缎绸罗，苏绣、蜀锦、云锦、缂丝……色彩斑斓，堆叠如云！
第六抬，第七抬……珍贵的紫檀木家具微缩模型、成套的官窑瓷器、罕见的古董字画、整张的极品紫貂皮、来自南海的硕大珍珠匣子……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
队伍仿佛没有尽头，抬聘礼的仆役踏着整齐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踏在围观百姓和沈府众人的心坎上。鼓乐喧天，却压不住人群爆发出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叹和议论！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下聘？这简首是搬了座金山银山过来！”
“永定侯府！是永定侯府世子给沈家大小姐下聘了！”
“早就听说世子爷看重沈家小姐，没想到……竟是这等泼天的富贵！”
“沈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啊！前阵子还闹得鸡飞狗跳……”
“啧啧，看看这排场！这气魄！不愧是手握重兵的陆小侯爷！”
议论声、惊叹声、羡慕声，如同潮水般涌入沈府。门房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报信时，声音都劈了叉：“老……老爷！大小姐！永……永定侯府！下……下聘来了！满……满街都是！数……数不清的箱子！金子！银子！宝石……”
沈明礼正恹恹地喝着药，闻言手一抖，药碗“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身。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随即又被一种狂喜和极致的惶恐交织的潮红取代：“快！快开中门！迎……迎聘礼！”他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哪里还有半分病态？永定侯府如此高调、如此奢华的下聘，这是把他沈明礼的脸面、沈家的门楣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什么冯氏，什么嫁妆，什么亏空，在这一刻全都被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砸得粉碎！
沈玉昭在西苑也听到了那震天的喧嚣。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远处长街上的盛况，即使隔着重重院落，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富贵与威势。
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深的、被巨大浪潮裹挟的无力感。她就像一叶小舟，被这股名为“永定侯府”的洪流，不容抗拒地推向未知的深海。陆沉舟用这种近乎炫耀和宣告的方式，告诉全京城，沈玉昭是他陆沉舟定下的人，不容任何人轻视，也彻底斩断了她任何可能退缩的念头。
碧荷和白芷姑姑也站在她身后，望着窗外，神色复杂。碧荷是单纯的震撼和一丝与有荣焉的激动，而白芷姑姑眼中则充满了凝重和担忧。
下聘的仪式繁琐而冗长。聘礼从正门一抬抬抬入，几乎塞满了沈府偌大的前院和好几个偏院。负责下聘的是永定侯府一位极有体面的老管事，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将长长的礼单亲手交到手足无措、只会傻笑的沈明礼手中。
“沈大人，这是我家世子爷给贵府大小姐的聘礼清单，请过目。世子爷特意交代，婚期己请钦天监测算，定于两月后的冬月初八，乃上上大吉之日。六礼其余诸项，侯府会尽快派人前来，与贵府商议进行，必不会委屈了大小姐。”老管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两个月后！冬月初八！
这速度，快得惊人！显然，陆沉舟根本不给沈家，更不给沈玉昭任何拖延和喘息的机会。
沈明礼捧着那烫金的大红礼单，只觉得重逾千斤，又觉得轻飘飘如在云端，只会连声应道：“好！好！全凭世子爷安排！全凭世子爷安排！”
陆沉舟说“尽快”，那便是真正的雷厉风行。下聘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永定侯府的人便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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