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三年,冬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整个京城仿佛都浸染在永定侯府世子陆沉舟大婚的喜气里。从卯时起,通往永定侯府的朱雀大街上便己净水泼街,红毯铺地。道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人伸长了脖子,议论着这场堪称本朝最盛大的婚礼。
永定侯府朱门洞开,张灯结彩,入眼皆是耀目的红。鎏金的“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即便在白天也流光溢彩。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王公贵族、勋贵重臣、六部高官……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们,此刻都面带笑容,持着烫金的请柬,在唱礼官高亢悠长的通报声中,鱼贯而入。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酒肴佳酿和冬日寒梅交织的馥郁气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更添喜庆。
沈府这边,气氛则截然不同。虽也披红挂彩,却难掩门庭的清冷和一丝强撑的体面。沈明礼穿着崭新的吉服,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而疲惫。沈玉昭身着内务府御赐品阶大妆,凤冠霞帔,层层叠叠的繁复嫁衣以最上等的云锦织就,金线绣成的鸾凤和鸣图案栩栩如生,镶嵌的珍珠宝石在走动间流光溢彩,华贵逼人。沉重的赤金点翠凤冠垂下细密的珍珠流苏,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和一抹嫣红的唇。
在严嬷嬷一丝不苟的指引和喜娘高亢的吉祥话中,沈玉昭完成了拜别父母的仪式。沈明礼的叮嘱干巴巴的,带着程式化的客套。当沉重的红盖头彻底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视线时,沈玉昭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反而奇异地松了一丝。沈家的纷纷扰扰,终于暂时被抛在了身后。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喧天的鼓乐声中,象征着永定侯府无上尊荣的八抬金顶彩绣凤舆稳稳地抬起。仪仗开道,前有持节、捧印的内侍,后有擎着华盖、宫扇、金瓜钺斧的玄甲亲卫,浩浩荡荡,气派非凡。凤舆所过之处,百姓欢呼,香花铺路,彰显着新郎陆沉舟无与伦比的权势与对这场婚礼的重视。
凤舆内,沈玉昭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嫁衣的厚重和凤冠的沉重让她有些不适,眼前只有一片晃动的、朦胧的红。她能感受到舆车的平稳前行,能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喧闹,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奔赴未知战场的决然。
不知过了多久,凤舆终于停下。外面响起更加鼎沸的人声和更加隆重的礼乐。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伸了进来,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力量。
是陆沉舟。
沈玉昭深吸一口气,将戴着赤金嵌宝护甲的手,轻轻放入那只大手中。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一层薄薄的茧。那只手微微收紧,力道适中,既给了她支撑,又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占有感。他牵着她,稳稳地跨过朱红的马鞍,踏过燃烧着松柏枝的火盆,在无数道或艳羡、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永定侯府灯火辉煌、宾客云集的正厅。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动作都在礼官的唱喏和严嬷嬷的指引下完成,庄重而繁琐。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视野,沈玉昭只能看到陆沉舟玄色吉服下摆上繁复的金线云纹,以及他沉稳的步伐。他始终牵着她,在她因凤冠沉重而微微晃动时,那只手会适时地稍稍用力,给她无声的支撑。
礼成。“送入洞房——”喜娘拉长了调子的声音响起。
喧闹声似乎被隔绝在了身后。陆沉舟依旧牵着她,穿过重重回廊,走向位于侯府最深处的“澄心院”——世子夫妇的新房。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刻意照顾着她的步调。侯府深宅,庭院深深,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百年勋贵的底蕴与威仪。偶尔有仆妇丫鬟垂首肃立,恭敬行礼,气氛肃穆而安静。
终于,踏进了一处温暖馨香的所在。身后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喧闹的人声、丝竹声瞬间远去,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哔剥声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陆沉舟松开了她的手。沈玉昭站在原地,眼前依旧是那片晃动的红。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那股清冽的冷松气息变得清晰,带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他没有立刻掀开她的盖头,似乎在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累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道:“凤冠太重,先取下来。”
话音落,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探到了她盖头下的凤冠边缘。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扯到她的头发。沉重的凤冠被稳稳取下,沈玉昭顿觉颈上一松,长长舒了口气。
接着,眼前的红幕被缓缓挑起。
光线涌入,沈玉昭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沉舟近在咫尺的脸。他依旧穿着玄色吉服,衬得面容愈发俊朗无俦,眉骨深邃,鼻梁挺首,薄唇紧抿。但那双平素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光,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颈间那粒殷红的朱砂痣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移开。
沈玉昭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睑。
“看看这里,可还习惯?”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玉昭这才有机会环顾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
触目所及,皆是喜庆的红色。百子千孙帐,龙凤呈祥被,描金绘彩的家具……一切都符合侯府世子妃新房的规制,华贵非凡。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拔步床顶那茜素红缠枝莲纹的帐子,看到边缘缀着的细小的珍珠流苏,再落到靠墙那架黄花梨木雕花妆台上熟悉的菱花铜镜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帐子的纹样、颜色,甚至那珍珠流苏的疏密……与她沈家西苑闺房里的旧物,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那妆台……分明就是她用了多年的那一架的翻版!只是木材更名贵,雕工更精细,但形制、大小、甚至铜镜的样式都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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