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渐歇，最后一点璀璨的金芒在墨蓝的夜幕中依依不舍地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硫磺气息和一片令人心颤的寂静。河滩重归空旷，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沈玉昭依旧仰着头，仿佛目光还追逐着那消逝的星河。胸腔里，那颗被震撼得几乎停跳的心脏，此刻正不规律地、剧烈地鼓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和余温。脸上残留着方才惊艳笑容的温度，指尖却微微发凉。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肩上那件带着陆沉舟体温和冷松气息的玄色貂绒大氅，厚重的暖意包裹着她，却驱不散心头的纷乱。
刚才……她竟然在他面前，露出了那样的表情？毫无防备，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那些深埋的警惕、那些刻意筑起的藩篱，在那片只为她盛放的绚烂下，竟溃散得如此彻底。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微仰的侧脸。烟花己逝，她眼中的星河却仿佛尚未完全隐去，残留着细碎的、动人的光。方才那毫无伪饰的惊艳笑容，此刻虽己淡去，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眼底。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不同寻常的、鼓噪的余音——那是为她的欢喜而生的回响。
“冷吗？”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令人心慌的沉默。
沈玉昭猛地回神，像是被惊醒的蝶。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不冷。”声音带着一点刚回神的微哑。
陆沉舟没再追问。他抬手，很自然地替她将滑落的大氅领口又拢紧了些，指节不经意间擦过她微凉的下颌肌肤。那触感微凉而短暂，却像带着电流，让沈玉昭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回吧。”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率先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沈玉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默默跟上。肩上的大氅沉重而温暖，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像一道温柔的枷锁。
侍卫统领早己收拾好残局，安静地侍立在马车旁。陆沉舟先上了车，然后回身，再次朝她伸出手。沈玉昭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掌，迟疑了一瞬，终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稳稳地将她拉上了车。
车厢内，空间比来时更显逼仄。残留的硫磺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冷松气息和淡淡的酒气，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醺的氛围。两人相对而坐，距离似乎比来时更近了些。沈玉昭垂眸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马车在寂静的归途中摇晃。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单调而催眠。谁也没有说话。
沈玉昭的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那漫天的海棠，流光溢彩坠落的星雨……每一幕都清晰地回放着。他为何要带她看这个？仅仅是为了新年的一份礼物？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颤，随即又被自己否定。陆沉舟那样的人，心思深沉如海，怎会如此简单？她告诫自己，不可被一时的绚烂迷惑。侯府的深宅，林氏的虎视眈眈，才是她需要面对的冰冷现实。
然而，心底那被烟花点燃的、细微的暖流，却固执地不肯熄灭。那瞬间的、纯粹的欢喜，是真实的。他凝视她的目光里，那一刻翻涌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情绪，似乎……也是真实的。
她悄悄抬眼，想从他脸上寻找一丝端倪。他却只是闭目养神，侧脸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深邃，仿佛刚才河滩上那个目光灼灼、心潮暗涌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马车在侯府西角门停下。守门的老仆依旧无声地开门。陆沉舟先下车，然后回身扶她。这一次，沈玉昭没有迟疑。
踏进侯府高高的门槛，喧嚣热闹的余韵似乎还未散尽，但府邸深处，属于夜晚的寂静和冰冷己悄然蔓延。灯笼的光影在积雪的庭院里拉长，显得幽深而空旷。远处正院方向隐约传来的说笑声，更衬得他们归来的路径格外寂静。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听澜院的回廊上。靴底踩在清扫过的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沈玉昭肩上的大氅依旧披着，暖意融融，却压不住她此刻心头的复杂。
“世子……”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方才的烟花……很美。多谢世子费心。”她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客气，带着新妇应有的感激。
陆沉舟脚步未停，只是侧眸看了她一眼。廊下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了一下，那目光沉静，却又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平淡的反应，反而让沈玉昭心头那点刚升起的不切实际的涟漪迅速平息下去。果然，是她想多了。或许，真的只是一份新年的礼物，一份彰显世子身份的“惊喜”罢了。
就在她暗自松了口气，又莫名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时，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喜欢海棠？”
沈玉昭脚步一顿，愕然抬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那第一朵盛放的海棠，确实……是她前世今生都偏爱的花。前世抑郁深闺时，唯有窗外几株海棠，是她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亮色。这隐秘的喜好，连碧荷都未必全然知晓。
他是如何得知的？是巧合，还是……又一次精心的调查？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刚刚因烟花而松懈的心防再次警铃大作。她在他面前，仿佛毫无秘密可言。
陆沉舟看着她瞬间警惕起来的眼神和微微绷紧的身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他没有解释，只是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京郊……有一处梅园，腊梅开得正好。”他忽然又开口，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过两日，带你去看看。”
不是询问，是告知。
沈玉昭的心再次被这句话搅乱。带她去看腊梅？这又算什么？是补偿方才那句“海棠”带来的警惕？还是……他真的在尝试着，对她“更好一点”？
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也猜不透他深沉的心思。只能沉默地跟着他的脚步，心中五味杂陈。肩上的大氅仿佛越来越重，那份暖意也变得有些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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