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温暖的厅堂，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沈玉昭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狐裘披风。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但仆役们大多聚集在正院附近伺候，通往澄心院的路径显得格外安静，只有脚下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
“世子？”沈玉昭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询问。她并不觉得陆沉舟真的只是送她回院这么简单。
陆沉舟脚步未停，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跟我来。”他没有解释去向，只是带着她，并未走向澄心院的方向，反而穿过几道回廊，走向了侯府西侧一处平日少有人至的角门。
守门的老仆似乎早己得了吩咐，见他们过来，无声地打开了角门。
门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静静停着，车辕上坐着陆沉舟的心腹侍卫统领陆青。
沈玉昭心中的疑惑更甚，但看着陆沉舟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没有多问，沉默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空间不大，两人相对而坐，距离很近。沈玉昭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她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除夕夜的京城，万家灯火，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透着一股清冷的年味。
马车并未行驶太久，约莫一炷香后，便停了下来。
“到了。”陆沉舟率先下车，然后朝她伸出手。
沈玉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去。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带着薄茧，稳稳地扶住她的小臂，助她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滩地，紧邻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护城河。此处地势略高，远离民居，视野极佳。西周空旷寂静，只有寒风吹过枯草的呜咽声。
“这是……？”沈玉昭环顾西周，不明所以。
陆沉舟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耳听了听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然后，他对着侍卫统领微微颔首。
侍卫统领会意，立刻从马车后搬下几个沉重的木箱，动作麻利地打开，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粗如儿臂的烟花筒！他迅速在河滩空地上布置起来，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沈玉昭惊讶地看着。除夕放烟花是常事，但侯府自有燃放之地，陆沉舟为何要带她到这荒僻之地？还要亲自布置？
“站着冷。”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随即一件带着他体温的玄色貂绒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大氅上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沈玉昭身体微僵，下意识地想推拒：“世子，我不冷……”
“披着。”陆沉舟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并未看她，依旧落在侍卫布置的方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沈玉昭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
就在此时，侍卫统领布置完毕，快步退开，点燃了一支长长的引线。
嗤嗤——
引线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悬的期待。
沈玉昭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跳跃的火星吸引。
咻——嘭！
第一朵烟花带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在墨蓝色的夜空中轰然炸开！不是寻常的红色或金色，而是一朵巨大而绚烂的、层层叠叠盛放的……海棠花！
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粉白的花瓣栩栩如生，花蕊处是耀眼的金芒，在深沉的夜幕中极致绽放，瞬间点亮了整片河滩，也照亮了沈玉昭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眸！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次第绽放。
有流光溢彩的孔雀开屏，翎羽舒展，华美至极；
有晶莹剔透的玉壶光转，清辉流转，如梦似幻；
有憨态可掬的玉兔捣药，惟妙惟肖，灵气十足；
更有漫天坠落的金色流星雨，拖着长长的光尾，仿佛要将整条星河倾泻而下……
每一朵烟花都形态各异，色彩斑斓，设计精妙绝伦，绝非市井寻常可见之物。它们在高空中尽情挥洒着绚烂的光华，将冰冷的寒夜渲染得如同梦幻仙境。巨大的轰鸣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震耳欲聋，却奇异地驱散了冬夜的孤寂与寒冷。
沈玉昭仰着头，完全被眼前这从未见过的、极致绚丽的景象震撼了。她忘记了侯府的压抑，忘记了身处何处，眼中只剩下那片不断盛放又消逝的璀璨星河。那流光溢彩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起层层叠叠的惊艳与纯粹的喜悦。
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身边站着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纯粹惊艳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带着少女最本真的欢喜，明媚得晃眼。
陆沉舟没有看烟花。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身旁仰望着天空的女子身上。看着她眼中的冰冷防备被这绚烂的光芒一点点融化、击碎；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瓣；看着她脸上那毫无伪饰的、纯粹的惊艳与欢喜；看着她唇角绽放开的、比烟花更夺目的笑容。
夜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碎发，也吹动了他心底最深处那潭沉寂了太久、几乎以为己经冻结的湖水。
胸腔里，那颗冷硬如铁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陌生的、滚烫的、近乎失控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不是权谋得逞的算计，不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而是一种……更简单、更汹涌的、只为她此刻笑容而生的澎湃激流。
他看着她眼中跳跃的光彩，看着她脸上那毫无防备的明媚笑容，只觉得这寒夜的风雪、京城的喧嚣、侯府的倾轧……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为她而燃的星河下，变得微不足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满足感，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绚烂得让他有些眩晕。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依旧在盛放的夜空，紧握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松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为她披上大氅时，触碰到的、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纤细轮廓。
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他有点明白那些昏聩君王为何愿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了。
原来看着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你准备的景象而欢喜，是这样的感觉。
比掌控千军万马，比朝堂翻云覆雨，更让人……心头发烫。
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伴随着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无比清晰地浮现：还不够。
这点烟火，这点光亮，这点短暂的欢喜……
还不够。
他得对她更好一点。
再好一点。
把他能想到的、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换她此刻这般，毫无阴霾的、只为欢喜而生的笑容。
漫天烟花依旧在盛放，映照着河滩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仰头惊叹，笑容纯粹；一个侧目凝望，目光深邃，心潮暗涌。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他胸腔里那失序的心跳，也掩盖了他心底那份无声却汹涌的誓言——他要这笑容，常驻她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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