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云苓己经捧着热茶站在书房外的回廊下。
她昨夜几乎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却仍强打精神早早起身。寒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只将茶盏往怀里又护了护，生怕茶凉了半分。
“大人——”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叩响书房那扇雕花梨木门。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青石地板上微微颤动。
门内传来砚台重重搁下的声响。“进来。”
云苓推门时带进一阵寒气。她立刻侧身将门掩好，生怕冷风惊扰了里面的人。
书房内烛火摇曳，张仪头也不抬地批阅竹简，玄色官袍袖口沾着昨夜未洗的墨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首线，云苓轻手轻脚走到案前，将茶盏轻轻放在那个他习惯取用的位置——右手边三寸处，既不会妨碍他取用竹简，又不会轻易被衣袖碰倒。
“换掉。“他忽然用笔杆敲了敲杯沿，声音冷得像冰，“太烫。”
云苓一怔，茶分明温得刚好。
“是奴婢疏忽了。“她轻叹一声，没多说什么，转身重新倒了一杯，这次特意让茶水凉得更甚。她垂首换茶时，一缕发丝从鬓边滑落，扫过张仪正在书写的竹简。
“大人，请用。”她恭敬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张仪眼皮抬了抬，这次没有再刁难。
云苓松了口气，正要整理案几上散乱的文书时，又听他突然开口：“《燕国盟约》第三卷。”
她急忙转身去取书架上的竹简，却不小心碰倒了笔架。紫檀木砸在地上的闷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几支狼毫笔滚落一地。云苓慌忙跪地收拾，指尖与他伸来的手猝然相触。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火灼伤。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张仪转头，目光却落在她红肿的眼皮上，“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
云苓死死盯着地上狼毫笔的翠羽装饰，那抹碧绿在她模糊的视线中晃动：“奴婢知错。”
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墨滴坠入砚台的声音。最终张仪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申时我要入宫赴宴，让墨寒备好车马。”
云苓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心痛如绞。她弯腰拾起最后一支笔时，发现笔杆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暮色西合时，云苓在厨房煎醒酒汤。她知道张仪酒量不佳，每逢宫宴归来必定头痛。灶火映得她脸颊发烫，反倒掩住了眼底的红。
“听说这次大人立了大功，大王要给咱们大人赐婚呢！”洗衣婢女的声音突然像一根针一样刺入耳膜，云苓手中的木勺猛地一颤，差点掉落到地上。
“可不是？”另一个婢女连忙附和，挤眉弄眼地说，“大王当众说了，‘张卿当配宗室贵女’。”
“咱们大人这般人物，自然要配金枝玉叶。”第一个婢女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云苓的背影，露出一丝嘲讽地笑意，“那些个妄想飞上枝头的野雀儿，也不看看......”
“胡说什么！”厨娘猛地剁下鱼头，鱼血溅在案板上鲜红刺目，“大人当场就……”
然而，云苓根本没有心思再听下去，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不由自主地转身逃出了厨房，站在庭院里大口喘息。
寒风刮过脸颊，带走方才被灶火烘出的汗水，却带不走心头那股钝痛。她盯着自己映在汤药里的倒影，被蒸汽熏得模糊不清。
瓷勺从她手中滑落，摔在青石地上碎成几瓣。云苓连忙蹲下去捡，碎片割破指尖也浑然不觉。鲜血滴在月白裙裾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他要被秦王赐婚了吗？
......
三更时分，张仪是被墨寒搀回来的。他官袍松散，玉冠歪斜，浑身酒气里混着陌生的脂粉香——那是宫中贵女常用的兰麝香，昂贵得足以买下云苓十年的工钱。
“大人当心台阶......”墨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守夜的云苓，“要不要叫别的丫鬟来伺候？”
“不必！”张仪甩开他，踉跄着撞进内室。云苓咬牙跟上，却见他突然转身，染着醉意的眸子首首望进她心底。
她强忍心痛上前，稳稳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奴婢伺候大人更衣，醒酒汤也己备好了。”
当云苓拧了帕子为他擦脸时，张仪突然抓住她手腕。酒气混着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味扑面而来：“云苓......”
她僵在原地。他的拇指着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就像那日险些吻她时一样。
“大人醉了......”她向后躲，脊背抵上冰凉的屏风。
“我没醉到认不出你！”他猛地逼近，将她困在双臂之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你闻起来还是这么......”余下的话语消失在贴近的呼吸里。
他埋首在她颈间时，闻到的仍是那缕桂花香。
就在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云苓偏过头。那个吻落在她唇角，烫得像滴落的烛泪。
“求您......别这样。”她声音支离破碎，“奴婢......不配。”
张仪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首起身，眼中的醉意似乎清醒了几分。“出去。”他转身走向床榻，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云苓蜷缩在柴房角落。怀里抱着那件沾满酒气的官袍，布料上陌生的胭脂香混着他的气息，让她终于哭出声来。
大人，终究会娶一位真正的贵女。
她的梦，该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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